第十九章 跌破的眼鏡

在廣西,拋開那些土司,明軍尚且控制着柳州、潯州以及南寧等府縣。李定國當年一舉收復廣西,在廣西有着很好的紳民基礎。再加上這一次收復的梧州,回去休整一載,只要糧草齊備,下一次就不會再迫不得已的撤軍了。

說幹就幹,李定國派人去知會了粵西的那些明軍,佈置了撤軍的順序以及一旦遇警的臨機處斷,便率領着大軍交替掩護着向廣西方向撤去。

李定國選擇撤軍,這是出乎了尚可喜意料之外的。派遣部隊遠遠的綴着,不斷的接受李定國放棄的城池,一直送出了廣東地界,尚可喜才總算是安下了心來。

“王爺英武蓋世,老本賊如此兇悍且敗於王爺之手,此番也算是給敬謹親王和定南王報仇了。”

李定國沒能達成預期的戰略目標,這對於清軍而言便是最大的喜訊。尚可喜接到了李定國撤回廣西的消息,也是不由得鬆了一口大氣,直到此刻,阿諛之聲襲來,尚可喜僅存的那一絲警惕也只是最後的掙扎了一下子。

“報仇,說不上,也就是挽回些顏面罷了。爲定南王倒是如此,至於敬謹親王,那是真正的八旗貴胄,還輪不到本王爺。”

“末將失言,末將失言。”

肇慶府,依舊是由許爾顯繼續駐守,尚可喜總覺着李定國對於這一次的無功而返並不會甘心,行在回返廣州的路上,他便已經修書上奏,向清廷要求更多的駐軍以備不測。不過,前些時日的告急文書,估摸着現在還沒有送到京城,哪裡知道李定國竟然會敗得那麼快的。

回到廣州府,已是四月二十六,過去了半個月的時間,這裡早已經接到了捷報,巡撫李棲鳳帶着衆官員出城十里迎候,當即便是馬屁如潮。

對此,尚可喜照單全收,聽得舒爽了,便率軍回城,而那些漢人文官們則識趣兒的告辭而去,自行返回城南的新城。

廣州府城的舊城區所據者皆是兩藩的藩兵、家眷以及旗下的奴才,漢人是沒有資格進入的。此處現在還沒有如南京、如西安、如杭州那般冠之以滿城的稱呼,但是這也僅僅是一個稱謂罷了,廣州滿城有實無名,僅此而已。

“……有此大捷,足見老王爺用兵如神。想那老本賊去歲之兇名赫赫,簡直讓人喘不過氣來,結果還是敗在了老王爺的手上。”

“……待朝廷援兵抵達,少不了老王爺親統大軍,將那老本賊趕盡殺絕!”

“……莫說是老本賊了,就算是那孫可望,就算是僞帝朱由榔,也不當老王爺一戰之威。至於什麼逆賊陳凱、鄭賜姓之流,老王爺伸伸手指就能把他們碾死。”

“……”

城外的阿諛逢迎,聲猶在耳。有的聽着讓人舒爽,有的則差強人意。不過嘛,尚可喜也不在意,入了城,當着迎候的藩兵家屬們的面兒,不分平南藩亦或是靖南藩,尚可喜都是大加讚揚了一番,就連身在病中的耿繼茂也落了個坐鎮廣州府城,以安人心的功勞。

待回到了王府,金光早已按照尚可喜的功賞記錄進行了協調,該嘉獎的嘉獎,該賞賜的賞賜,該上報請封的上報請封,力爭讓這廣東的中堅力量——兩藩的勢力都能滿意。

論功行賞,是爲了下次再戰時都能夠出力。李定國是走了,但是再殺過來的隱患尚在。更何況,廣東也不只是李定國這麼一個威脅,不提那些小股的明軍和義軍,單單是一個粵東陳凱就足夠他噁心的了。

“金先生,陳凱那廝有消息了嗎?”

“回王爺的話,還沒有。”

陳凱帶着兩個鎮消失得無影無蹤,尚可喜即便是與李定國決戰時也總是有所擔憂。奈何這船入了海,細作就再也尋不到消息了,他們也只能憑空揣測,別無他法。

“會不會是去閩南了,有沒有福建那邊的公文送來?”

“暫時還沒有,也許是還在路上呢吧。”

尚可喜與金光一問一答,但也無有任何頭緒。不過這也並不重要,陳凱只帶了一千五百兵馬,難不成還能把天捅個窟窿出來不成。眼下反倒是要一方面繼續監視李定國的動向,一方面把粵西的明軍和義軍再進行一次清理,免得下次李定國再來時又蹦出一羣傢伙給他搗亂。

“羅定州那邊,賊寇宋國相、韋應登那邊攻陷了東安、西寧兩縣,本王已經留了徐成功和吳進功去剿滅。”

徐成功和吳進功皆是平南藩下總兵,但因是永曆三年南下時才劃歸平南藩的,雖是總兵,所部也可稱藩兵,但並非是正兒八經的漢軍旗,地位上甚至還遠不如尚可喜舊部的那些參將、遊擊什麼的。

不過,有此二人,羅定州當也可以恢復如初。而接下來,無非是清遠山以及沿海的明軍、義勇,尚可喜卻也不急,因爲李定國已退,剩下的即便他不去打,也未必能夠在緩過勁兒的綠營面前堅持多久。

“對了,連得成那裡有消息嗎?”

“回王爺的話,沒有,連總兵自擊破老本賊派去接應的賊寇之後,便一直在那裡伏擊。可是這些天了也未有與別的賊寇接觸過,想來也許是賊寇在半路就已經散了吧。”

“那卻是可惜了,否則兩百多艘船,倒是一筆不小的進賬。”

尚可喜還在憂心於珠江口的明軍水師,那些明軍堵在那裡,尚可喜的海貿就走不了,簡直是如鯁在喉一般。雖說,明軍單單隻有水師的優勢,而且算不得太過巨大,起碼還威脅不到廣州城吧,但是陳凱這般癩蛤蟆式的打法實在讓他噁心得不行。

“算了,先慶功,有什麼事情慶功宴過後再說,別擾了將士們的興致。”

如此大捷,慶功宴是必不可少的,輕歌曼舞,美酒佳餚,推杯換盞之間,喜慶的氣氛也漸漸的推到了最高處。

“爲皇上賀,爲老王爺賀!”

“爲皇上賀,爲老王爺賀!”

論功行賞的文書,尤其是這些主要將領的功勳,金光在敬酒的過程中都已經一一透露過了,亦是無有不滿。眼下只等着報功文書送上去,朝廷下達嘉賞,便又是升官發財的大好前程。

無論平南藩,還是靖南藩的軍將,無不是像此戰的主帥尚可喜表示祝賀,就連耿繼茂那邊也派了人前來拜賀,尚可喜自是不免多飲了幾杯。

慶功宴還要持續很久,總要讓這些有功將帥盡興了纔是。尚可喜坐在正座之上,看着下面的那些興高采烈的將帥們,亦是抿了一口酒水,不由自主的嘴角微翹。奈何,沒等他把酒杯放下,大門輕開一角,門外的王府衛隊長一下子就躥了進來,三步並作兩步的趕到尚可喜身旁,神色稍顯慌張。

“又出什麼事了?”

已經飲了不少了,不比當年在遼東時的那般海量,尚可喜已經有些微醺。此刻見衛隊長如此,衆將也大多面露疑惑的看來,當即便是心中不滿,油然而生。

尚可喜面露不悅,衛隊長不由得嚥了口唾沫,也顧不得什麼了,連忙湊到了尚可喜的耳畔,將外間報信使者所言娓娓道來。豈料,只聽了這一段,尚可喜當即便是一愣,旋即右手一鬆,酒杯便應聲而落,摔在了地上,清脆的碎裂開來,一如瓊州府幹淨利落的被陳凱奪取那般。

………………

在瓊州,陳凱接到的軍情報告其源頭來自於陳奇策。李定國出兵廣東,是與督師大學士郭之奇、兩廣總督連城璧早有聯絡的,就像是他在出發前就已經派人聯絡了鄭成功,約期會攻一樣。

連城璧爲此組織了水師走九龍口水道,前往肇慶與李定國匯合。結果“聯合艦隊”還在路上,就已經接到了李定國兵敗肇慶府的消息,連忙又退了回來,上下川島與文村最近,陳奇策與王興多年來關係也處得不錯,很快就得到了消息,並且派人輾轉送到了陳凱的手裡。

去年兩蹶名王的李定國,到了今年就敗給了尚可喜,桂林那樣的省會都能拿得下來,結果卻在小小的肇慶撞了一頭的包出來,也是讓人大跌眼鏡。

從很早很早以前,陳凱開始在廣東發展時,便已經開始回憶關於肇慶之戰的一系列相關。具體的,比如參戰的將帥名單、比如具體的日期,這些太過於細節,他自問記憶力不錯,但也很難記得清楚。只知道,李定國兵敗肇慶,是攻城戰失利,隨後撤軍時正面被尚可喜擊破的,最後選擇了撤離廣東戰場。

根據這份書信來看,李定國應該是三月二十六開始攻城,四月初八就已經兵敗肇慶,不得不退兵了。

陳凱只記得肇慶之戰持續時間很短,卻記得不得是多久了,但肯定沒有超過一個月。由於可運作週期太短,容錯率太低,路上稍有耽擱就會錯過,提前更會打草驚蛇,所以他纔會向鄭成功表態,力主不參與此戰。可是現在看來,什麼不到一個月,從三月二十六開打,到四月初八就兵敗了,十二天啊,連半個月都不到,現在想來,正是幸好沒去摻和。(注)

“李定國和劉文秀真是一個師傅教出來的,兩支封建軍隊,圍城必闕的道理竟然完全不懂,這不是逼着清軍和他們拼命嗎?”

李定國所部每一次的損傷都不大,這是被很多人強調過無數次的,陳凱倒是記得很清楚,但爲什麼損傷不大還要撤軍,當時廣西無事,湖廣有孫可望在,屯齊也不可能放着秦王殿下不管來廣西追他,顯然是軍糧不夠了,且大軍新敗,不宜再戰,纔會如此。

陳凱仔細想來,配合這份書信再去看,也慢慢的摸清楚了當時的情狀。說起來,李定國自以爲會是摧枯拉朽的解決掉尚可喜和耿繼茂,哪怕軍中乏糧,也在不斷的發起進攻,爲的就是靠繳獲撐到奪取廣州城。

這是個經濟學問題,風險極大。這種模式,一旦繳獲糧草的資金鍊斷了,軍無糧則散,留給他的選擇就是繼續跟進補倉,以期待大勢轉好,或是找人注資填倉,亦或者是乾脆清倉止損。可是那時候李定國剛剛經歷一場敗績,資金短缺,無力補倉,聯絡的資金也無法到位,唯有選擇後者,方有來年再戰的機會。否則的話,就得融入到肇慶的藍天白雲之中了。當然,“寧死荒徼,無降也”,李定國是不會如此的,但也於事無補。

這方面,陳凱自問是無能爲力的,因爲潮州的糧食還要供給閩南和粵東的軍隊。甚至就算是讓這兩塊兒的將士餓肚子,李定國那也是四萬人的大軍,人吃馬嚼的,還養着戰象,從潮州運到肇慶,一路上的消耗亦是驚人,他是巧婦難爲無米之炊,就算是把他煮了也完全不夠的。

“驕兵必敗,果真是如此啊。”

李定國瞧不起尚可喜,所以纔會如此輕率出兵。這就像是去年的時候,孔有德瞧不起他、尼堪瞧不起他,結果都死在了他的手裡;就像是劉文秀瞧不起吳三桂,結果劉文秀兵敗保寧,道理是一樣的。其區別,無非就是他的損失更小,退兵摻雜了更多的經濟因素,僅此而已。

“最可笑的是,這事情到了後世還成了鄭成功的一大罪狀。”

不來援李定國,所以鄭成功私心自用。殊不知當時鄭成功正面臨生死存亡的大戰,哪有功夫管你李定國打得下肇慶與否。

至於郝尚久,那就更可笑了,鄭成功與郝尚久矛盾深重,已經持續很多年了,雙方交兵不是一次兩次,每次雙方都是拼盡全力,傷亡殊爲不小。

假使鄭成功與郝尚久結盟出援李定國,先不說鄭鴻逵的部將,以及黃廷、洪習山這些被郝尚久襲擊過的基本盤的感官,也不提雙方几次交鋒下來積累的仇怨,只說軍事上,當時潮州強敵林立,大埔三河壩的吳六奇、澄海南洋寨的許龍、碣石衛和惠來縣的蘇利,哪個也不是省油的燈,盡皆爲清廷之命是從,鉗制得郝尚久動彈不得。甚至,就算是鄭成功和郝尚久聯手能過了這三關,後面還有黃應傑、張道瀛那批人堵在他們前進廣州的路上。

陸路如此,走水路,那與其去援李定國,不如兩軍合力直取廣州,打一個圍魏救趙,難道不比去肇慶添油強?

可是問題在於,郝尚久沒有那麼大規模的水師,而有水師的鄭成功還在面臨生死存亡的大戰,根本無暇他顧。

所以,整場肇慶之戰,不過是李定國的一廂情願而已,他認定了此戰必是摧枯拉朽,於是事先沒有做好充足的糧草準備,不顧實際情況的貿然聯絡兩個根本無法與其匯合的盟友,臨戰輕敵,小視了尚可喜,全然不記得他去年戰勝孔有德時也多有孔有德輕敵的因素。最後兵敗退回廣西,又能怨得了誰?

說起來,還是那句話,驕兵必敗!

“李兄弟,這就是我不肯去配合那位西寧王的原因。”

陳凱沒有把所有想法都告訴李建捷,但是也提及了一些能夠提到的,比如他“風聞”孫李不和,比如他猜測李定國糧草不濟,比如他估計李定國瞧不起尚可喜,比如他料定李定國不能速勝就會立刻撤軍,現在一切都應驗在了李建捷的眼前,也不由得他不信了。

“李定國已經撤軍了,廣東戰場又恢復原狀了。接下來,咱們猜猜尚可喜將會幹什麼?”

“難不成是去進攻潮州吧,起碼我不覺得他真的敢深入廣西去追那位西寧王。”

聽到這話,陳凱拊掌而贊。尚可喜確實不敢,因爲李定國實力猶存,他現在已經勝了,又何必冒風險去替定南藩解決問題。這是人之常情,陳凱想到此處,眯起了眼睛,視線越來越窄,眼前的東西也越來越模糊,但是幻想的空間卻在隨之增大。

“假設我是尚可喜的話,李定國走了,那麼我在廣東最大的對手就又是那個陳凱了。這個姓陳的有點兒狡猾,毒蛇似的。要對付他,像耿繼茂那個愣頭青似的硬撞棱堡是不智的。要打,就要打他的七寸之地!”

注:這一年,明大統歷閏七月,清時憲曆閏六月,所以也不會出現因爲閏月而少算了李定國一個月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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