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啓程

爲配合尚可喜、耿繼茂南下進攻廣東的攻勢,福建清軍秘密調動兵馬,並於數日前對盤陀嶺發動突然襲擊,一句拿下了尚在修復之中的蒲葵關。

接下來,這支由福建提督楊名高率領,坐擁福建提督標營,福建左路鎮標以及抽調自漳州、泉州、興化三府的近萬綠營先後越過了這座半年前還曾爲明軍誓死守衛下來的戰略要地,直撲雲霄鎮。

雲霄鎮城崩塌多年,修復花費巨大,以致動工計劃一拖再拖。待到清軍突然出現在城外,雲霄副將盧若驥率軍迎戰,與清軍在雲霄鎮展開了殊死巷戰。最終,寡不敵衆,全軍潰敗,盧若驥英勇殉國,只有少數守軍乘船逃了回來。

鄭成功接到消息時,盧若驥已死,清軍已經在繼續向詔安縣城邁進的途中。爲此,鄭成功不得不出兵迎戰,因爲這已經並不僅僅意味着是去年下半年的戰果即將付諸東流,更重要的在於當清軍一旦拿下詔安縣城的話,只要越過了分水關,那麼潮州也將會面臨着再度陷落的危險。

“比起明軍,清軍打得有配合多了。”

看過了求援信,陳凱一度不敢相信,卻又不得不信。曾經並肩作戰的戰友殉國於雲霄,就連以長林寺義勇爲主體組建的雲霄協也損失慘重,心中痛楚自是難免。可是待重新恢復過來,卻又不由得發出了這樣的感嘆。

其實這也是沒有辦法的,崇禎朝朝廷權威下降,武將逐漸脫離控制,弘光朝、隆武朝更是出了江北四鎮以及鄭氏集團這樣憑擁立大功而跋扈自專的大藩鎮,等到永曆朝,西勳陳邦傅、東勳李成棟,另有劉承胤之流,皆弄權朝中,而各地藩鎮,亦是如同一盤散沙似的,各行其是,不僅信不過彼此,就連朝廷的令諭也是多有不尊,而朝廷對此更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沒有任何辦法。

武將如斯,文官亦是多有秉承着黨爭和個人恩怨的思路做事,甚至爲此不惜敗壞大局。相較之下,反倒是清廷的組織力更強,就好像是一塊鵝卵石敲在了一塊佈滿了裂痕的巨石之上,巨石雖大,但力不能一,也照樣只能被那塊鵝卵石一點點砸成碎末。

鄭成功緊急調遣部隊的同時,很快又傳來了一個新的消息,說是碣石衛的蘇利降清,甚至在惠州方向的海面上,還疑似出現了許龍的影子。

從前年被鄭成功驅逐至今,兩年的光景,許龍原本是去廣州投奔李成棟,結果正趕上李成棟反正,就被迫流落海上。憑着那些運上船的積蓄,以及海上的劫掠,苦撐至今,總算是守得雲開見月明,重歸我大清的懷抱之後,便忙不迭的跳出來要與鄭家的水師相爭。

這對鄭成功,對陳凱而言都不是什麼好消息,原本還準備浮海援救廣州的,現在已經淪落到被清軍東西兩線夾攻。所幸,用林察的話說,許龍在海上漂了兩年,就算人能上島居住,船隻的情況也好不到哪去,海上的壓力沒有那麼巨大。

在這方面,林察是有着豐富經驗的,一旦想到許龍帶着那些乞丐一樣的族人駕着破破爛爛的海船來和鄭家的水師打海戰,就沒有人不想笑的,但陸路的壓力卻並不能因此而有些許衰減,甚至一旦許龍載着更多的清軍趕來,壓力只會是更大。

爲此,鄭成功決定分兵出擊,由他親率戎旗鎮、左先鋒鎮、親丁鎮、援剿右鎮、中衝鎮、前衝鎮、左衝鎮、右衝鎮、前鋒鎮以及鐵騎鎮迎戰福建綠營,由黃廷統領援剿左鎮、右先鋒鎮、後勁鎮以及正兵營坐鎮潮州西南部,防備蘇利。

大軍緊急調動,陳凱的任務也變成了回到南澳島去督促武器生產。這樣的結果,是他所不願意看到的,但是問題在於,莫說他是否有決定權,就算是決定權在手,一旦大軍西進,那就意味着潮州很可能會在清軍的攻勢下陷落,這就立刻變成了拉動拉桿撞死一個,坐視不管撞死五個的“電車難題”,甚至其中關於道德和功利的東西還要更加複雜。

“我不是大軍主帥,沒有決定權。”

這樣的理由或許可以自我安慰,但是陳凱很清楚,這根本就是在逃避面對,也絕非是他的風格!

先期,施琅等人已經帶着左先鋒鎮、援剿左鎮以及援剿右鎮提前出發了。明天,大軍啓程,鄭成功率領其他各部趕往分水關,而陳凱也要趕回南澳。今天是最後的機會,陳凱決定和鄭成功再深談一次,哪怕他已經沒有什麼實力去改變什麼了。

書房之內,燭火搖曳,鄭成功的眉宇之間,憂思難掩。此番清軍南下,福建綠營以及蘇利、許龍,不過是牽制他的偏師罷了,但這卻已經是他起兵以來所面對的最大的困境了。

“國姓,下官還是認爲,廣州那邊,咱們不能不管!”

這個問題,從鄭成功宣佈趕去福建迎敵開始,就已經沒有人再提及了,“先見之明”在身的施琅趾高氣揚的帶着先頭部隊出發,就算是陳凱也沒有再說過什麼。但是到了今時今日,到了此時此刻,陳凱卻舊事重提,鄭成功的目光深邃,當然明白,陳凱從來不打無準備之仗,肯定是有了主意纔會與他說項。

“竟成,你知道,我已經分不出一兵一卒給你了。”

“戰兵諸鎮、各營,各地駐軍,下官一個也不用。國姓只需要給下官些船,即可。”

………………

第二天一早,大軍改變了原定的由水師護送前往詔安的計劃,轉而由廣濟橋越過韓江,走陸路奔分水關。

大軍出發的同時,陳凱乘着水師順流而下,返回南澳島。那裡,是陳凱的主陣地,也是經營多年的大本營,他準備多年,爲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夠讓這些成果發揮更大的作用,只是在昨天之前,他從未想過會是這麼快罷了。

海船南下,一路航行,海澄、南澳的水師也都很快就接到了命令,等待陳凱將一切準備就緒。

陳凱回到南澳島,與陳豹密談了一番,就趕回了軍器局,與陳啓、老鼠鬚子等軍器局以及軍器局下屬工坊的管理人員談話。談話過後,所有人都帶着緊張而興奮的神色離開了陳凱的公事房,而陳凱也沒有回返家中,僅僅是稍加整理了下思緒,便啓程前往碼頭。

碼頭上,輔明侯林察的艦隊早已是煥然一新,其中有修復、保養的舊艦,也不乏這兩年打造出來的新船。大大小小,也有百多艘的樣子,武器、給養,早已準備就緒,只待陳凱的到來。

“林侯,這次麻煩您了。”

“陳參軍這話說的,都是爲國姓效勞,何談麻煩二字。更何況,能與陳參軍共事,是我林察的榮幸。”

曾經意氣風發的輔明侯,在那一年多的風霜雪雨之中,磨礪的圓滑了許多。陳凱不敢託大,拱手一禮,便要緊隨其後登上林察的座艦。可也就在這時,一向跟在他身邊的小廝卻拉了下他的袖子,隨即給了陳凱一個眼神。

順着小廝的眼神延伸出去,一艘剛剛入港的海船上,一個俏麗的身影正在攙扶下踏上了踏板,緩緩下船,目光卻在空氣中與陳凱的視線交融。

“又是一個四月啊。”

小廝平日裡話不多,但很多事情卻都跟個明鏡兒似的。陳凱匆匆忙忙於公務,他卻注意到了這點。

奈何,陳凱已經沒有什麼時間再去風花雪月了,只是轉過頭,便要登船。但是腳還未踩上踏板,卻又收了回來。

“把這個交給她。”

借了筆墨,草草寫了句話,陳凱交給小廝,便登上了林察的座艦。海船緩緩離港,隨後便是更多的艦船尾隨而去。

碼頭上,女子透過帷帽的輕紗,眺望着遠去的海船。海風吹動,裙襬搖曳,恍如初夏待放的花朵,在暖風中輕輕晃動。唯有,那蔥白似的指尖捏着的紙張,卻緊繃得沒有哪怕一絲一毫的顫動。

“誠如鄭小娘子所言,坐觀成敗,確非吾之本色。此去廣州,能救回一個,便是一個!”

“我,信你。”

摺紙爲書,郎心若石;激丹微顫,妾韌蒲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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