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惡化(下)

“末將反對!”

消停了大半年,陳凱諫言,施琅反對的節奏再度上演于軍議之上。對此,鄭成功沒有開口,衆將亦是將注意力放在二人的身上,寄希望於從陳凱和施琅之間的辯論中得到對下一步如何行事的啓發和指引。

陳凱剛剛站起來諫言,連理由都還沒說出口,就遭到了施琅的狙擊。不過,陳凱的話中,其實也已經透露出了很重要的信息,那就是從政治上考量,出兵援救廣州,打着勤王的旗號便可以彰顯忠義,於皇帝、於朝廷、於各方實力派、於民間的士紳百姓,都將會帶來極好的影響,在儒家思想大行其道的時代,有一個忠臣義士的名聲傍身,很多事情就會變得順遂許多,這便是所謂的得道多助。

這些東西,根本不需要點明,所有人都能夠理解,因爲他們就是生活在這樣的社會之中,從出生到現在皆是如此,反倒是陳凱還是需要從結果來逆推回去纔可以得到這樣的結論。

“廣州,天南重鎮,商賈雲集之地,我軍援救廣州,確是無法將其收入囊中,但是以援軍身份出現,打通當地商賈脈絡,海貿上就可以獲得更大的提升。甚至不談這些,惠州府城緊鄰廣州府東部,我軍與廣州守軍關係微妙,但只要佔據東莞,西可援廣州,東可下惠州。廣州巨城,虜師必頓兵城下,時日久了,爲王師所破,我軍便可名正言順的據潮惠兩府之地。屆時,北入江西,東攻閩南,氣象自會與今時今日截然不同。”

商業和收復已經降清了的惠州府,是陳凱主打的基調。既可以收穫勤王討逆的好名聲,又可以奪取實際上的地盤,一舉兩得,當即便引起了一些在座之人的暗暗點頭。

然而,施琅既然出言反對了,就絕不會那麼輕易的放棄。他原本出口時,還只是一些較爲朦朧的想法,待聽過了陳凱的說辭,立刻便找到了攻擊的方向。

“陳參軍未免把事情想得太過樂觀了,李成棟麾下的那些傢伙都是什麼貨色,沒有人比本將更清楚了,指望他們能守住廣州城,還不如寄希望於韃子受不住廣州的酷熱而被迫退兵呢。”

“據本帥所見,從當年的李成棟,到現在的這羣傢伙,無不是把廣東當做了他們的封地。咱們去救援,於他們看來只會是一羣過去搶地盤的,少不了要兵戎相見。那時候,他們在朝中有人,便可以誣陷國姓一個內訌的罪名,就算是陳參軍說的那些海貿的利益和惠州府的地盤,怕是也都會成爲泡影了吧。”

施琅所言,並非沒有可能,奈何對於陳凱而言,援救廣州,並非僅僅是爲了這些。從大局上來說,這樣可以保住廣州,確保潮州佔領區的安全,而陳凱則更是要阻止廣州大屠殺。但是問題在於,他根本不可能用尚未發生的事情來作爲理由,這纔是最難辦的。

有道是爲慮勝先慮敗,這是兵家正理。施琅將另一種可能闡述清楚,沒有跟陳凱任何時間,便立刻提出了廣州一旦被清軍攻克,反倒是會引發更大的崩潰,屆時就算是在東莞,鄭成功所部很可能也沒辦法獨善其身。與其如此,不如大軍盤踞潮州,向西可攻惠州府,向東則可以進一步的拓展閩南的佔領區,不比冒險援救廣州更加穩妥?

這番話說過了,陳凱餘光掃過,衆將已是多有傾向此議者。只不過,他並不打算就此放棄,並非是意氣之爭,而是廣州城中的那幾十萬百姓,總要再努力一次,哪怕得到的僅僅只是一個未必能夠實現的希望。

“施將軍言之鑿鑿,一口咬定王師守不住廣州。那麼,本官卻是奇怪了,以施將軍看來,韃子有多少兵馬,能夠在守城和左近援救的數萬王師的手裡拿下廣州城來?”

清軍的兵力,這確實是個難題,施琅很清楚,這絕對是陳凱的一個陷阱,但是他卻還是不假思索的回答道:“根據情報顯示,虜師自江西南下,以尚可喜爲主帥,盡起平南、靖難王府精銳,外加上江西和南贛虜師,兵力當不下數萬之衆,甚至很可能在十萬左右!”

施琅脫口而出,一句大軍十萬,當即便引起了衆將的隱隱驚呼,甚至就連鄭成功也不由得皺起了眉頭來。

“聳人聽聞!”

“那陳參軍倒是說出個不聳人聽聞的出來。”

施琅的性子是不會選擇對其勢弱,更是大抵在潛意識中也根本不相信他對此會有個比他更加詳細的瞭解。

眼見於此,陳凱當即便冷笑道:“好叫施將軍知道,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沈永忠,這東江鎮出身的叛逆,當年降虜,一是王師鎮壓登州之亂,一是爲東江總兵沈世魁所迫,一是虜師攻陷皮島,皆是以破敗之旅爲虜首爪牙,本部兵馬皆不過兩三千人,甚至是一兩千人,現在圍城廣東的只有尚、耿二賊,難不成這二賊還能撒豆成兵?”

“你怎知虜廷不予這二賊增兵?”

“施將軍這話說得倒是動腦子了。”說着,陳凱拊掌而讚道:“據本官所知,虜廷漢軍,分陳、新之別。所謂陳漢軍,既是在遼東組編的牛錄,而新漢軍則是入關後用來安置降將的牛錄。前者共一百三四十個牛錄,每牛錄兩百兵,不過兩萬七八戰兵;而後者,則基本上都是名義而已,做不得數。孔、尚、耿、沈四賊所部,掛名於漢軍旗,但是兵力也不會太多,否則韃子就無法心安了。”

“漢軍旗要駐紮陝西、浙江、湖廣以及京城和遼東,還要協助滿洲八旗防範漠北和漠南的蒙古人。旁的不說,光是杭州駐防八旗就有四千多漢軍旗,由固山額真金礪、劉之源二人統領,不可能以舊有牛錄用於補充這四賊。至於此番南下增兵,則只可能是沿途的綠營兵。說到底,真正的漢軍旗,尚耿二賊手裡就只有幾千人,剩下的綠營兵也不過一兩萬而已。”

“陳參軍倒是知道得清楚,這其中辛秘,只怕未必是你一個外人就能輕易瞭解的吧?”

“施將軍的意思是說本官是韃子細作嘍?”

“是與不是,你自己心裡明白。”

施琅把話說到了這個份上,陳凱卻是冷笑道:“本官是不是韃子細作,倒還兩說。卻是施將軍,一張嘴就是十萬大軍,忙不迭的爲韃子張目,莫非是早與尚可喜有了聯絡,在此牽制王師不成?”

“你!”

被陳凱指着鼻子咒罵,施琅當即就站了起來,甚至下意識的就要拔劍相向。可是沒等他真的把手握在劍柄上,鄭成功一聲暴喝,便了斷了二人之間的爭執。

“夠了,你二人皆是爲我大軍出謀劃策,用得着每次都這麼劍拔弩張的嗎?!”

示意二人各自回坐,鄭成功已然有了決斷,只是稍作思慮,便開口說道:“虜師南下,天子不能安居於廟堂,實乃臣子的羞恥……”

話說此處,衆將對鄭成功的心思已然明瞭。施琅反對失敗,欲要張口再言,但卻沒等他醞釀好措辭,就在陳凱暗道不妙的目光閃過之際,由鄭成功守在大門外的侍衛蔡巧的帶領下,一個風塵僕僕的信使便急匆匆的趕了進來。

接過書信,鄭成功神色突變。待其看過了書信,更是身子一晃,全憑雙手及時撐在了案上才險些沒有坐倒在座位上。

“國姓……”

“無妨。”

示意無礙,鄭成功重新拿起書信,細細看過,已是眉頭深鎖,竟彷彿是要扼死個人兒似的。直到片刻之後,深鎖的眉頭沒有絲毫紓解,但鄭成功卻已經恢復到了往日的鎮定。

“出兵援救廣州之議作罷,各部整頓兵馬,迎戰虜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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