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湘與淮

“無人能懂!”

瀰漫着濃濃藥味的臥室中,一聲帶着濃濃湘音的感嘆響起,話聲顯得有些沙啞,甚至中氣顯得有些不足。

躺於病榻上的曾紀澤,那雙昏暗的沒有一絲神采的雙眸中,充斥全是濃濃的無奈之色,從六年奉詔還國,雖說於總理衙門幫辦,可在某種程度上他卻被閒置了,在總理衙門中,所謂的幫辦不過只是笑話,大小諸事皆出慶王,又豈輪得着他這個幫辦。

即便是於同文館內,除去教授學生英語、法語之外,再無其它用途,至於他那篇《中國先睡後醒論》,與其說是寫給西洋人,倒不是說是寫給國人,可又有幾人能讀懂。至於那篇《中國先睡後醒論》文章雖說海外激起反響,但於國內幾乎無人得知。自然也無人得知他所期待的“中國三萬萬有,一時俱醒”了。

而此時,在聽好友讀完那篇《泰西縱橫術:普魯士篇》之後,他卻又想到了《泰西策》,想到泰西諸國的崛起。

“世人觀泰西策者,所見唯西洋之強,所嘆亦是西洋之強,無人能懂唐子然之意!”

許是因無人能懂曾紀澤的“盼醒之心”,難免會爲唐子然的無人能懂而心生感嘆。

“劼剛兄,此話又是何意?”

放下手中的《中外新報》,楊商農不無詫異的問道,雖說過去五六年間,好友一直倍受冷遇,但爲其幕僚、好友,其仍然時常來府上,至於那篇《泰西策》亦是其推崇與好友,不過從年前,好友的身體便一日不如一日,以至於現在只能靠其將這篇《縱橫術》讀與其聽。

“何意?”

曾紀澤的面上泛出一絲苦澀,那雙已經被疾病折磨的沒有絲毫神采的眸中,閃過的只有發自內心的無奈。

“書霖,他人不知,你焉能不知?”

面前的好友亦曾極爲保守、反對西學,於是他便曾多年前邀其隨他赴俄交涉時信中所言再一次道出。

“今世所謂清議之流,不外三種:上焉者硜硜自守之士,除高頭講章外,不知人世更有何書。井田、學校必欲遵行,秦、漢以來遂無政事。此泥古者流,其識不足,其心無他,上也。中焉者好名之士,附會理學之緒論,發爲虛懸無薄之莊言,或陳一說,或奏一疏,聊以自附於腐儒之科,博持正之聲而已,次之。下焉者視洋務爲終南捷徑,鑽營不得,則從而詆譭之,以女冒嫉之心,發爲刻毒之詞。就三種評之,此其下矣。中西通商互市,交際旁午,開千古未曾有之局,蓋天運使然。中國不能閉門而不納,束手而不問,亦已明矣。”

好友引用當年信中相勸之言,並未讓楊商農惱羞,只是搖頭長嘆道。

“劼剛兄,他日弟之反對洋務,是爲眼界不展之果,後蒙兄之薦奉,隨兄赴俄,後又赴法、德,這視界一展,方知,天下之大,遠超你我之想象,中國若閉門自納,他日必遭亡國之禍……”

多年旅歐的經歷,早就令他放棄了往日的妄自尊大,以西學爲夷說。

“書霖,三年前,爲兄寫“中國先睡後醒”一文時,曾自許,中國所醒者以洋務爲始,然讀過《泰西策》後,先前諸多不明,方纔得解,這西洋緣何之強?僅只是洋務者?”

搖頭一聲長嘆後,曾紀澤的那番話語中的滋味,或許只有他自己才能明白。

“書霖,自道光年國門洞開,西洋威脅臨門,五十年間,國人於西洋可謂是複雜至極,一面固執的溫持“天朝上國”的美夢,繼續輕蔑的鄙視着“洋夷”,一邊卻又難以面對被他們超過,和侵入的現實。時至此時,擺在面前的實際只有兩種選擇,要麼繼續封閉自己,沉浸在天朝上國的舊夢中不肯醒來;要麼丟掉自負,面對現實,全心全意效仿西洋,去其糟粕,取其精華,方纔可於此叢林之世存活。”

好友的話,卻讓楊商農一陣驚詫。

“劼剛兄,怎能出此之言,國朝不是早已行以洋務,焉能……”

楊商農的回答換來的卻是曾紀澤的苦笑。

“所謂洋務,現在看起來,不過只是修修補補,與那奧斯曼土耳其者,又有何妨,其行洋務遠早於國朝,亦深之我朝,當下又是如何?”

這一聲反問之後,見好友似仍然有不解,曾紀澤卻只是痛苦的閉上眼睛。

誰人能解子然之心?

若是唐子然在這,得知曾紀澤的這番感嘆,沒準會對他生出知己感來,在他寫那本《泰西策》,與其說是爲自己揚名,倒不是說是向國人全方位的展示西方國家在崛起過程中的先進性,華夏如果還抱有想要崛起的雄心壯志的話,就必須學習他們的優點,並進行思想觀念、科學文化、經濟體制乃至政治制度的變革。

可國人又有幾人能讀懂其間之意?別說現在,既便是百年之後,又有幾人能懂?

但現在,卻有一個人看懂了,可看懂了又能如何呢?

“罷了,罷了,”

想到好友深知西洋之強者,亦是如此,曾紀澤無力的擺了下手,

“兄雖在朝,可人微言,些許狂言,又豈敢言?可……”

話聲稍頓,曾紀澤不無感嘆的說道。

“唐子然,確實是個人才,不論《泰西策》,便是這《泰西縱橫術》亦可見一般,如今西洋諸國臨國,正需其於各國間展以縱橫之術,謀以國強,若……”

“劼剛兄,所言極是!”

聞好友不再談及先前“狂言”,楊商農連忙配合的順着他的話說道。

“今個在衙門裡,大傢伙都談着這篇《泰西縱橫術》,先前《泰西策》中所言泰西諸國展於外交縱橫之道,今個大家可是在這文章中看了個通透,瞧着,這泰西各國外交之精彩,遠甚於國朝春秋戰國之時!”

好嘛,擱到楊商農這,卻把那篇旨在向國人介紹現代外交的文章當成了“演義”來了,而曾紀澤一聽,只是無奈的點下頭,國人一向如此,那《泰西策》賣的洛陽紙貴,與其說是國人意欲知洋,倒不是如說是對西洋各國好奇,對那些聞所未聞之事好奇罷了,至於內間如何,又有幾人能懂?

現在看了本《泰西策》的便以此侃侃而談,自以爲知洋,那種人啊……

“在衙門裡,如孫大人,也覺得唐子然確實是個人才,不單知洋,而且還頗通外交,所以便向慶王推薦了唐子然,您猜慶王怎麼說?”

“那慶王怎麼說?”

在天津的北洋大臣行轅,半眯着眼睛的李鴻章反問道,從唐浩然奉詔進京以來,他便像壓根沒有這個人似的,視其於無睹。

可越是這樣,那唐浩然卻仍然變着法兒闖入他的眼裡,就像三日前於《中外新報》上發表的《泰西縱橫術:普魯士篇》,那《中外新報》可是他拿銀子辦的,每日自然頭一份便送到府上,那寫的極爲精彩的文章,自然讓其拍案叫好,更是認爲自己從張南皮那挖對了人。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不單他叫好,連同孫毓汶等朝中要員也跟着叫好,甚至還建議將其委派使洋,雖說現今總理衙門的外交事務,大都由他這位北洋大臣署理,可總理衙門畢竟還是要直接與各國公使打交道,而慶王雖是不懂外交,可畢竟也是總理衙門的主持者,若是萬一將唐浩然遣洋了。

“慶王還能怎麼說!”

知道岳丈的心思的張佩綸笑說道。

“不還是於往日那般,坐在堂中,聽孫萊山這麼一說,半天沒言語,好一會才說了句“那唐子然,世居外洋,雖通解西洋諸事,且又縱橫之長,然其未受教化,若遣之於外洋,恐若外洋恥笑我國朝無人”,這不,一句話,便給回了!”

嘿!

原本端着茶杯的李鴻章,一聽差點沒笑出聲來。

“也就是慶王!”

也確實只有慶王能幹出這樣的事兒,李鴻章笑搖着頭。

“後來孫萊山怎麼說?”

“自然什麼都說不出來了,荃帥,以小婿之見,現在唐子然正困於同文館內,若荃帥有意任用,不若……”

心知自家大人將唐浩然挖過來,一是爲斷張南皮一臂,二是爲了引用此才的他,便立即提出他的建議道。

“不,”

搖搖頭,李鴻章斷然拒絕了張佩綸的建議,

“現在還沒到時候,”

不到絕境之時,他唐浩然又豈能心甘情願爲自己效力?

“幼樵,你回京城後,告訴下人,把慶王的話散出去,這人哪!不熬上幾日,用不得!”

李鴻章嘴上這麼說着,眼睛卻盯着桌上那本幕員摹寫的《泰西縱橫術》,脣角微微一揚,心下思量道。

“且看你能給老夫什麼驚喜!”

第170章 海軍的大腦第151章 尼古拉灣第182章 情報決定一切第36章 平壤第27章 投機第162章 忠臣第2章 三寸不爛且混飯第64章 變革第45章 警察部第27章 幕友第268章 極光第88章 “偷雞”第123章 目標:本州第208章 氣數第373章 雖遠必誅第33章 師與徒第13章 約法三章第349章 總演習第362章 應對之策第84章 “保姆”第47章 武備學堂第166章 潛伏者第376章 鐵釘第86章 見聞第121章 遠慮近憂第156章 公私難分第3章 募勇第282章 勒梅爾大海戰(五)第83章 謀變第176章 心生異第46章 事業之母第41章 嫁衣第65章 金山第130章 開啓第2章 朝鮮之困第163章 叔嫂第276章 海峽驚濤第31章 煙商第40章 送禮第68章 融資第355章 舵手第308章 彼得堡陰雲第107章 夜幕中的上海第364章 最終目的第235章 四九城第353章 豐年第19章 捆綁第47章 武備學堂第117章 邀請第56章 關內第17章 紛亂第89章 謀略第121章 遠慮近憂第100章 擇才第308章 彼得堡陰雲第141章 風雲際會第90章 下南洋第34章 求知識於世界第188章 不可避免第2章 心思第34章 山東第163章 叔嫂第60章 棋手與棋子第33章 何爲騙第144章 新加坡盛宴第2章 朝鮮之困第45章 無奈之局第18章 軍田第371章 新聞事件第57章 華之萬東第145章 山路第181章 潛伏第253章 法屬圭亞那第6章 眼光第290章 屠場第54章 鹿兒島第13章 約法三章第66章 臨時政府第179章 睦仁的希望第73章 飛艇第17章 紛亂第107章 李合肥的憂慮第168章 珍珠港第218章 交易(下二)第109章 遠東第196章 手腕第192章 間諜第175章 最終決定第46章 事業之母第252章 前沿第35章 臺北第22章 馬前卒第5章 跨越時代的教範第40章 面聖(上)第6章 眼光第2章 心思第212章 末日(上)第74章 海洋的召喚第79章 演習第372章 何以應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