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臺灣

“嘎、嘎、嘎……吱、吱……”

在人聲嘈雜中,籠中雞鴨的叫聲於車廂中迴響着,甚至在座位旁還有人用繩子繫着豬,正值盛夏,空氣中各種味道瀰漫於車廂內。

客家話、閩南話各種方言在這節車廂裡匯聚着,搖搖晃晃的車廂隨着列車的加速,搖晃的更加誇張起來,以至於總讓人有一種車隨時都有可能脫軌的感覺,不過車上的乘客顯然都已經習慣了這種情況。

這不是火車,這是集市場!

擠坐在三等車廂中,袁世凱在心裡暗自嘀咕着,雖說靠着車窗的關係,使得窗外的風帶走了車廂內的令人作嘔的味道,但撲面而來的煤煙味,卻時不時的撩動着他的嗅覺。而更讓人無法忍受的恐怕就是走路中間繫着的那頭豬,那頭豬甚至還在走道中留下一堆污物,以至於整個車廂中都瀰漫着一股濃濃的異味。

“查票、查票……”

在擁擠的車廂中,穿着黑色號衣的驗票員,一邊吆喝着,一邊在車廂裡,驗查着乘客的票,在查票的時候,袁世凱看到有人買了票,有人則付了些銅錢後,那銅錢便被直接裝進了口袋中。

“這是我們六個人的票!”

驗票員一來,一旁坐着的王成連忙取出六張票來,車票是從大稻埕至水返腳,也是臺灣鐵路的起點與終點,不過只有百餘里路程,雖是如此,這車廂裡乘客卻是不少,尤其是以商人爲多。

“喲。你們怎麼不做頭等車。來到三等車廂裡擠着!”

操着生硬官話的驗票員。接過票一看,便好奇的打量着這幾個人,這幾位腦子讓驢踢了是不是?

“這不是過去沒做過火車,都想嚐嚐嘛!”

王成賠着笑,作爲大人親隨,這種事自然都是由他招呼。

“行,那你們就先嚐着吧!”

驗票員笑着,把票還給了王成。臨走的時候,還朝着坐位上擠在窗邊的那個穿着件綢衣,面像卻與鄉間村夫無太多區別的青年看了一眼,那人眉頭皺着,瞧這罪遭的,不是自找的嗎?

而對於袁世凱來說,這趟鐵路之行,倒不是爲了坐一坐劉銘傳修的這鐵路,嚐嚐這洋葷,而是爲了巡視鐵路築路情況。畢竟這鐵路是臺灣洋務中最重要的一項,亦是“初見成效”之項——三年修通132裡。雖說現在看來路質堪憂,但確實也是一個不菲的成就。

對於心懷雄心壯志,意欲於臺灣同唐浩然一較高下,於臺灣大辦洋務的袁世凱而言,這已經修出些名堂的鐵路,無疑是他所選擇的第一個突破口,當今中國者築路者無外三人,一是李鴻章,二是張之洞,至於三嘛,過去是劉銘傳,現在就是他袁世凱了。

可這一路上,滿懷雄心的袁世凱那雄心頓時消無形,真正見識到了這條鐵路管理的混亂——有些人只買了二等票卻跑到了先前他搭乘的頭等車廂,不僅如此,車廂內的環境混雜更是遠超出他的想象,就像特意來到這節三等車廂內,車廂內除去乘客之外,還有不少人帶一堆小雞、小豬以及許多蔬菜豬肉與各種包裹上車,客車完全變成了貨車,而在車上的驗票員要求驗票時有不少人沒有票,不是想在車上補票便是根本不想付,對於那些不付錢的人,驗票員便拿走他們的物品抵押,更多的人卻是以少付錢的方式,直接買通驗票員,除此之外禮在貨運方面各車站的報價亦是不一,商人便會挑選附近幾個車站之中報價最低的車站託運貨物。

“大人,看樣子,這鐵路非得好好的整頓一下!”

坐在袁世凱身邊黃仲良輕聲說道,他是袁世凱於天津尋過來的幕僚,雖說原本在朝鮮時,有幾位似幕非幕的朋友,可人家畢竟都是正經的朝廷委官,全都被唐浩然留於朝鮮了,到了臺灣的他,只得另開爐竈,另招幕友,同是留美幼童出身,且熟悉路政的黃仲良,亦是他身邊僅有的幾個精通洋務的幕友。

因爲大家說的都是官話的原因,倒也不擔心談話爲他人所知,畢竟臺灣人大都不會說官話,自然也聽不懂官話。

“嗯!”

袁世凱只是略點下頭,需要整頓的豈只是鐵路運營,已經上任近半年的他,在過去的半年間,除去結交臺灣官員士紳,一面在熟悉着本地政務,一面又對機器局、電燈局以及郵政局加以瞭解。

臺灣洋務支開的攤子,看似成效頗豐,鐵路通了、機器局建了,郵政局亦送信了,甚至就連臺北也是全國第一個通電的城市,可是處處可見管理上的混亂,且不說其管理上的混亂,以機器局爲例,其製造的槍彈,實際還不如進口,不僅質劣,而且價格遠高於進口。但在另一方面機器廠製造槍彈、炮彈的設備,都是前幾年從德國進口的槍彈機,可從制殼至成彈,成品只有六成,其餘皆爲廢品。廢品多了,成本自然昂貴非常,甚至就連同機器局的技師,也不過就是幾名洋人罷了,而火藥局中的外國技師,甚至於法國所學是建築,而不是火藥,所謂的製藥,不過是依着葫蘆畫個瓢罷了。

唯一運營還算良好的,恐怕就只有電報局與郵政局,不過兩者都有先例於前——前者的一應章程仿自外洋,於大陸運營多年,至於後者,則是海關代管。

要整頓!

是該整頓了!

若不整頓,談何於臺灣操辦新政,不,是操辦洋務!對於總理朝鮮數年,剛剛放任臺灣的袁世凱來說,他急欲做成一些事情,以向朝廷、向大人證明自己能力,進而以洋務晉身官場,當今中國地方官員欲自重。唯有借洋務而行。中堂是這樣。張南皮也是這般,甚至就連同朝鮮的唐浩然亦是如此。

不過袁世凱卻知道,自己比不過他們三人,中堂有多年積威於朝,南皮有朝廷借重分權,至於他唐浩然,不單精通洋務,且又有中堂的欣賞與南皮的舊情。這都是他袁世凱拍馬難及的,雖是如此,因年歲相近的關係,袁世凱心裡卻總有與其一較高下的心思。

“朝鮮不過爲外藩,縱是你唐子然有翻天的本事,又豈能用以朝鮮人?富以朝鮮?縱是辦了特區又能如何?”

心裡這麼想,袁世凱卻知道,那唐浩然於朝鮮卻有着自己難及的便利,朝鮮爲外藩是不假,可就是因其爲外藩。他唐浩然才能享以全權,如此方纔能與朝鮮任意妄爲。而全無擎肘。反觀他於臺灣,卻不得不顧慮地方士紳以及湘淮防營,更有布政使、按察使等互相擎肘,多方來擎肘,又談什麼辦事業?

心裡這般尋思着,火車搖搖晃晃的駛進了下水腳站,車廂裡的乘客紛紛涌出車廂,只於車廂中留下一片狼籍,在離開車站之後,袁世凱又回頭看了一眼,那座車站瞧起來倒有點像是座祠堂,想到沿途的混亂不禁長嘆口氣。

“大人,現在自從鐵路去年四月初一投入運營,不單沒能達到以路養路的成效,反倒是每月虧空近三千兩,若是以此計算,待到全島南北鐵路築通後,每月虧空將達十數萬兩,以我看來,這虧空全在路政管理混亂,以今日咱們在車上所見,單這一趟車,入查票員私囊的至少有十數兩銀子,若是再加上稱磅減斤,這虧空怕還是虧於人事!”

在王成往車馬行租馬的時候,黃仲良則於一旁輕聲進言道,先前這一路上見過路政的混亂之後,他便立即意識到,對於自己來說,這或許就是一個機會。

“嗯!”

人事之虧,於國內洋務工廠之間,可謂是見怪不怪,旁人可以見怪不怪,但袁世凱卻不能,他沒有那個銀子去虛耗,他需要靠臺灣鐵路去向朝廷證明自己。

“良友,以你之見,若整頓鐵路,又當如何整頓?”

看着黃仲良,對路政不通的袁世凱只得把希望寄予其身。

“大人,其實說白了,這經營鐵路也就是做生意,對於主持來說,即便是不懂鐵路,亦需要先明白做生意的道理,做生意就是爲了掙錢,就拿咱們今天在車上看到的來說,這車廂中攜帶包裹倒屬不可避免,可把成籠的雞鴨,甚至豬仔趕上車,被車上的氣味這麼一薰,下次誰還敢做車?再者就是,各等車廂混坐,只要塞上幾十文錢,便能由三等轉二等,由二等轉頭等,依這種做法,這不虧纔怪……”

黃仲良這會倒全不像是讀書人,而是如普通商人一般斤斤記較起來,或許這正是留美所學的影響,使得他更擅長於經濟的角度去看待一些問題,就如臺灣鐵路面臨的這些問題一般。

“以騰雲號爲例,一共13節車廂,頭等車1節,二等車2節,三等6節,餘者4節爲貨車,以學生之見,既然頭等車廂成日幾乎無客,二等車終日客少,那就直接把頭等車廂取消,把二等車減至1節,三等車廂減至5節,增加3節特製的敞車,這種敞車的專供小販用,其攜貨亦極爲方便,票價與三等車相同,豬仔、雞籠之類一率不準進三等車廂,如此一來,三等車廂的環境自然好轉……”

黃仲良的建議讓袁世凱頗以爲然的點點頭,若是如其所說,帶着生豬、黃牛之類活貨的商販搭敞車,既不需要擔心貨丟,又不至因車廂不準進活物,而減少運營收入,而且又能改善車廂內的環境,百姓自然願意乘車。

“嗯,這倒是一個辦法,那諸如逃票、私貨之類的現象又如何清除?”

袁世凱朝着遠處的車站看去,在車站周圍可以看到有一些人不經驗票口進入車站,這些人不知要逃掉多少票去。

“給所有的鐵路工丁都派上帶號碼的制服,然後再派人暗查,可以向西學堂要了一批學生,每人月支五六兩薪酬,要他們每人坐一次列車,專看查票情形,發現弊端,記下查票員號碼,到下一站即下車直接拿文書打電話上報,反正這沿線車站既有電報,也有電話,譬如在錫口前一站發現,到錫口即下車打電話,告訴管理者,管理者立即以電話通知錫口站,派人上車接替作弊的查票員,將他開除並交由路丁扣押,然後直接扭送官府審問,吃上官司。能當上火車的查票員也不是件容易事,只要開除幾個以後,以後誰也不敢再冒險作弊。對私運貨物也同樣派人暗查,查出也立即開除、扣訊。這樣的話,只要有一兩個月,就能把這兩大弊端整頓過來了。這種路政改革只要主持者站得正,方法好,收效自然會很快,這樣一整頓,收入必定激增,轉虧爲盈,到時候自然可收以路養路之功效!”

朝着街對面的車站看了一眼,然後袁世凱頗爲略點下頭,語氣凝重的說道。

“良友,這路政是要整頓,不過要主持鐵路局,必須先懂鐵路,這次回臺北後,你先到鐵路局中任職,一切待到時機成熟的時候再說,現在,臺灣這邊……”

這邊的事情還沒有理清啊!

想到臺灣內部紛亂複雜的官場關係,袁世凱反倒有些嫉妒唐浩然了,他初一上任,便廢除舊王,另立新王,從而坐實的朝鮮太上皇的身份,如這般政令豈能不通,而相比之下,自己於臺灣這邊,反倒是各方擎肘,好不頭痛。

若不然……

想到唐子然於朝鮮的日子過的那麼舒坦,不無羨慕的袁世凱不禁想爲其添上一些麻煩,可如何添上些許麻煩?

若不……

想到家中的那位美嬌娘,袁世凱的心裡頓時涌出一陣不捨來,現在還不是用那人時候,而且……而且自己還有用得着他唐浩然的地方,

“袁世凱啊,現在交好他唐子然還來不急,你卻……”

搖頭感嘆一聲,袁世凱往着北方看去時,那眉頭亦隨之皺緊了。

“他唐浩然還欠自己一個人情要還,只是這個人情要還在什麼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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