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剛至,但對於山東地界上的一些百姓來說,卻開始踏上了逃荒之旅,夏時的一場大旱席捲了山東十三縣的地界,田間乾裂的土地,使得地裡莊稼全都旱死了,幾近絕收,從夏末收起,便有數以萬計的百姓逃離了祖輩相依爲命的土地,往着海邊試圖往關東尋找一絲生計。
瑟瑟秋風吹動着官道上的浮土,官道兩邊的樹林偶爾還能看到幾具餓殍。
在這官道上兩個男孩穿着破破爛爛的衣裳朝着北方走着,兩人來到一棵大樹下邊歇息的時候。十二歲的蘇文對八歲的蘇武說道。
“這半個煎餅你先吃着,我到樹上瞧瞧可能掏着鳥蛋。”
光着腳丫子,蘇文“噌噌”麻利地爬到樹杈上,瞪大眼睛摸起了鳥窩來,他摸了好一會,卻是摸不着鳥窩裡有什麼東西,他卻對八歲的弟弟說道。
“我摸着一個鳥蛋,我吃了,小武,你把煎餅吃了吧!”
蘇文從樹上下來,蘇武卻把那半張從旁人家討來的煎餅撕成了兩半。
“大哥,你別蒙我,咱娘就是這樣餓死的!”
娘就是這樣,一路上討着的飯只管給他兄弟倆吃,最後卻餓死在逃荒的路上,雖說蘇武只有八歲,卻也知道在哥在騙自己。
“我不餓,你吃!”
“你也得吃!”
蘇武重新把煎餅塞給大哥,最後甚至嚷道。
“哥,你要是不吃。我就把這煎餅給扔了。”
說着就要扔的時候。蘇文這才接過那巴掌大的剪餅。當着弟弟的面吃了起來。
歇了半個時辰後,蘇文、蘇武兩人便重新上了路,眼看天色已經晚了,疲憊不堪的兄弟倆,正巧前面有一座破土地廟,於是便悄悄進廟,見裡面破爛不堪,牆角有一堆柴草。這草堆上不知住過多少人。
蘇文上前將柴草攤開鋪在地上,二人癱坐在柴草上,看着躺在草鋪上的兄弟,蘇文從懷裡掏出那小半張只咬了兩口的煎餅,
“剛纔我沒捨得吃,小弟,咱兩一人一半,吃吧!”
蘇文把那點煎餅一分兩半,硬塞到蘇武手裡。瞧着手中裡煎餅,淚水卻從他的眼裡流了出來。儘管想要抗拒煎餅的誘惑,但最後年少的他還是把那煎餅吃了下去。然後二人胡亂躺在草堆上睡了一夜。
第二天,天一亮,兄弟倆人走出破廟,走着走着,也不知道走了多長時間,卻看看到前面藍藍的一片,風捲浪浪拍着岸。
瞧着藍色的海,蘇武高興的叫嚷道。
“哥,你瞧那是什麼?”
“海!咱們到海邊下了!”。
兄弟倆叫喊着向大海跑去,邊跑邊興奮的嚷叫着,娘在活的時候,總告訴他們兄弟倆,只要過了海,就到了關東,爹就在關東,到了關東,他們便能吃飽飯了。被涼涼的海拍着腳面蘇武望着一眼看不到頭的海,問着大哥
“這離關東有多遠?”
原本在蘇文的意識裡,那海不過也就是相當於幾十條河寬,可這海卻是看不到頭的,搖頭說道。
“咱上那邊碼頭打聽打聽打聽。”
所謂的碼頭,實際上就是一座從海灘上伸入大海的棧橋,入海十幾丈的木頭棧橋邊連着一艘西洋大帆船,碼頭那邊被木柵欄圍着,在棧橋上等着上船的勞工排着長隊。
木柵欄的大門邊,還有幾個帶刀的壯丁把守着,大門外擠滿了排着隊等着上船的人,他們穿的同樣是破破爛爛的,更多的人更是穿着單衣,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的等待着,在遠處,還有一些拖家帶口的女人眼巴巴的看着這邊。
大門邊報名處被一羣人圍着,似乎都在那等着報名。雖說那邊報名的人都擠不動了,可這邊卻仍然有人不住的喊着。
“快來報名吧!坐船不花錢,管吃管喝還掙銀子!快來報名啦,應了的還能得四石白花花的大米安家過日子啦……”
在那拿着紙筒子吆喝的人聲音剛落下的時候,蘇文、蘇武走了過去,雖說年齡小,可蘇文卻沒人懼色,瞧着那人問道
“大叔,這是上哪兒的?”
拿着紙筒吆喝的男人,瞧了眼面前的兩後生,隨口說道。
“仁川。”
仁川是什麼地方?沒聽說過,蘇武便連忙問道。
“那兒離關東近嗎?”
男人笑着答道。
“近!至少比這兒近多了!報名吧!這是最後一條船了!”
對於男人來說,無論是成人也好,這少年也罷,那都是銀子,白花花的銀子,就是女人,那也是銀子,可
卻沒有多少女人願意去那地方。
蘇文接着弟弟的手,看着男人頭號道。
“大叔,那過去幹啥活啊?”
“放心吧,累不着你,一個月四塊大洋,還管飯!”
蘇武小聲與蘇文合計道。
“哥,不太可能有這樣的好事吧!咱報啊?”
已經餓的前心貼後心的蘇文望着那一望無際大海咬了咬牙,那裡至少管口飯吃吧!
“報。”
風鼓着帆,站在船上的李明欣手扶着船欄,望着甲板上擠坐着的數百名勞工,儘管去仁川的時候,他還尋思着不沾勞工買賣,可誰曾想,到最後,他還是弄了勞工買賣,更準確的來說,他辦運公司,一開始他所圖的不過只是運費,可空船來、滿船去,走了兩船勞工後,他還是琢磨起這門生意來,於是便找到了公署,從那拿了招一千人的定票,隨後他便帶着船去了釜山,在釜山港買了一萬石朝鮮米,一半回到仁川后賣給了北洋會社,另一半則帶到了膠東,然後便開始招工了。
旁人招工許的是十塊銀洋的安家費,而他招工給的卻是四石大米,折成銀錢足足比旁人多出將近三塊大洋來,但在釜山四石大米不過六塊多大洋,即便是加上運費,五千石大米也能賺上萬元出來,一船勞工運到仁川后,掙了近兩萬多元的他,又找到公署,把勞工的運費從四塊錢,降到了三塊錢,從而包攬了公署的勞工輸入。
而膠東半島數十座私港上的東主,自然也樂得輕鬆,有人願意墊安家錢,他們也樂得省事,只需要按人頭分錢便成,風險也就變小了。
“下個月就能再添艘船了!”
在船將要起錨的時候,瞧着滿船的勞工,李明欣在心裡暗自嘀咕着,釜山、仁川、私港再返回仁川的生意看似掙錢,大米、勞工船船不空,每次至少能掙上萬元,可就太過耗時,即便是這艘機船,走一趟也要七八天。
添艘船至少能多掙一倍,心裡這麼想着,李明欣便對旁邊的方平和,他在天津買船時結識的水手,他在外國人的船上幹了十幾年。
“平和,你從這下船,去煙臺,再去天津,在那看看能不能再買艘船來!”
“現在這生意正是時候,我看也行,天津要是沒有,我就直接去上海!”
方平和應着聲,和那位法國船長招呼了兩句,便直接下了船。在他下船的時候,恰好碰到兩個少年年長的護着年幼的踩着跳板上船,瞧着少年幹黃飢瘦的模樣,雖說見慣了難民苦楚,可他還是忍不住長嘆了口氣。
“哥,你說那仁川離關東近嗎?”
擠坐在甲板上,蘇武問道身邊的哥哥,蘇文有些緊張的說道。
“應該不遠吧,你沒聽那人說嘛,比這近多了。”
近多了,可到底有多少?蘇文心裡也沒有譜,可至少現在,他再也不愁兄弟兩人的飯了——二十塊大洋,不願拿米可以拿銀洋,兄弟倆沒家沒口的自然不需要拿米,二十塊大洋,活這麼大,他還沒見過這麼多銀子。
到了仁川那裡包吃包住,自然再不用考慮吃飯的事,就是不知道活重不重,小弟能不能幹動,突然,船身的搖擺打斷了他的思緒,船起錨了,那煙囪裡噴着黑煙,蒸汽機轟鳴着拖着船朝着大海深處駛去。
望着船周圍的茫茫大海,蘇文的臉色已經變的有些煞白,他甚至有些緊張的抓住着蘇武的手,和其它人一樣,被海風吹着的蘇武手腳冰涼,他也顧不上害怕,連忙將小弟拉到自己懷裡坐着。
現在船上的人?大都如此,認識的、不認識的都緊緊的坐靠着,以避免被涼風吹壞了身體,坐在哥哥的懷中,感覺到一絲暖意的蘇武眼巴巴的看着在桅杆行走的人,其中有不少是長着大鼻子的外國人,可蘇武卻不覺有一絲恐懼,只是望着那些船員。
“這海可真大啊!”
終於,再也無法控制內心好奇的他站起身來,朝着一望無際的大海望着,此時太陽已經將要沒入西方的海平線,夕陽將西方的天際染的通紅,第一次踏上船的蘇武望着美麗的晚霞,閉上眼睛享受着海風撫面的感覺,這感覺真舒服!
站在船艉的李明欣瞧着舷邊小孩的樣子,卻是笑了笑,心想着等到了深海,船被浪一打,估計這小子的心情也就給浪打沒了。
“先生,如果一切順利的話,明天這個時候,我們就會到達仁川!”
船長的話讓李明欣點點頭,最後又瞧了眼甲板上擠坐着的數百名勞動說道。
“再過兩個小時,再讓他們吃頓飯吧!明天……估計誰都吃不下,就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