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8章 權利與責任

明歷二十年九月初十,按照內閣的上諭,今年第一次御前全體會議將於五日後召開,本次會議衆所周知,表面上將會對紛爭已久的改制爭論進行一次決斷xìng的總結。而有些明眼人卻知道,這次會議恐怕是皇帝陛下對造成財政預算赤字的問題採取行動,只有少數幾個人明白,這次會議恐怕會是一場影響深遠的會議,但是皇帝陛下到底會說些什麼,誰也不知道。

這裡夜裡,朱元璋奉旨連夜進宮面聖。

“國瑞,事情都辦得怎麼樣了?”

“回稟陛下,事情都辦妥了,重要嫌犯一百六十九人的證據皆已掌握,其餘嫌犯有六百二十九人。不過這些證據有不少是德社、業社等關聯人士提供的。”坐在下座的朱元璋拱手回稟道。

“理應如此,趨利避害是人之本xìng。把所有的證據全部移交給監察御史官署,你廉政公署協辦。嗯,部署好後十五那日採取行動。”

“遵旨。”

“好的,你下去吧。”

待到朱元璋離開不久,有ì在偏殿門口稟告道:“陛下,皇子劉煥翼、內閣王shì堯、羅復仁、葉淙溫、劉存禮奉旨求見。”

“傳。”

一連幾日,劉浩然不停地召見內閣大臣、地方重臣、三院院士、大學教授、各地名士,討論的話題也是多種多樣,從改制到關稅制度再到教育科舉,從百姓村莊建設到各大城鎮的建議再到東南西北四京對各自領域的引導作用,反正林林總總。等到各派系的人sī下一彙總,結果發現大家掌握的情況都各不同,對皇帝的心思反而更加迷糊了。

明歷二十年九月十五上午,內閣大學士、直學士、各部shì郎以上官員,資政院、都察院、按察院、弘文院三院首要和重要人物,格物院、國史館三院院士,各大學教授,南京、東京、北京、江蘇、浙江、安徽三府三省布政使等,共計五百六十餘人,彙集一堂,可以說是大明建朝以來規模最大的御前全體會議。

劉浩然一出場,剛纔還有點熙熙嚷嚷地會場一下子變得肅靜了,衆人站起身來,向站在正中的劉浩然拱手彎腰行禮。

“都坐吧,今天大家彙集一堂,我想很多人都知道會討論什麼,而且內閣前三日也頌發了會議議程,首先第一個議程,政制的問題。”

“前些日子大家討論得很jī烈,有的說前漢好,有的說前唐好,有的說前宋好,有的說當並收前漢唐之長,有的說以前宋爲本,兼收前漢唐之長。”

說到這裡,劉浩然頓了一下,掃了衆人一眼道:“我看過大家寫過的文章,真是花團錦簇,有理有據,可是我說呀,這些論點看上去都言之有理,卻都沒有一點觸之要害。”

此話一出,衆人不由一片譁然,要不然是在朝堂之上和有皇帝坐鎮,恐怕早就吵成菜市場。

“還記得幾年前我們曾經有過一次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大討論,可惜到如今,我都覺得沒有說到點上。連前朝興亡的原因都沒有找到,又如何去評價前朝政制的優劣呢?”

“朕讀了衆多史書,發現一個規律,無論哪朝,如果百姓有一塊穩定的土地可做生活的來源,他決不會造反;如果他失去了小塊耕地,不得不去爲人作佃,交納高額地租,他也決不會造反;如果他佃戶也做不成,那他會逃荒要飯,半飢半飽只要能維持生存,他也不會造反。但如果一切機會都沒有了,再下去就是死路一條了,那他也就只有‘揭竿而起’了。造反是死,餓死也是死,既然都是死,不如起來造反,也許能闖出一條活路來。而一旦溫順的百姓起來造反,無論這一朝原本是如何的強大,那麼它的根基會在戰亂中被摧毀,一輪新的改朝換代就會發生。”

“可是百姓們會什麼會造反?觀看史書,似乎只有一個詞:‘官逼民反!’官逼民反啊,何爲官,何爲民?”劉浩然目光在大堂裡掃了一眼,衆人從中看不到任何的感謝傾向,心裡都不由暗自忐忑起來。

“前宋關學曾經提倡回覆前周古禮,他們覺得只有回覆周禮才能避免許多矛盾,可是爲什麼能避免這些矛盾,他們又說不出一二三呢,只能照貓畫虎,做得不倫不類。其實從秦開始,華夏政制便走向了另外一條路。秦之前的周朝,華夏社會是社會主導型,也就是整個國家的重心在下而不是上。而自從秦始皇確立‘天下事無大小皆決於上’的統治原則之後,華夏建立起了以君主爲首、以官員爲體的政制,變成了以君主爲首的皇帝主導型社會。”

劉浩然的話有點部分大家聽得不是很明白,但是衆人都在努力地去理解,他們從前面這些讓人無比震撼的話中已經聞出味道,不管此前皇帝推行的多少新政,估計加在起來也沒有這次來得讓震驚。

“可惜歷朝歷代皇帝都沒有意識到爲君者深意所在,故君也者,爲天下人辦事者,非竭天下之身命膏血,供其驕奢yín縱者也。供一身之不足,又欲爲子孫萬世之計,而一切酷烈鉗制之法乃繁然興矣。”

“以君爲本,以官爲體,整個社會被分成了兩大部分,一邊是官,一邊是民,被分爲士、農、工、商。民中士是官的預備隊,也是民中唯一能夠向官轉換的少數一羣人,屬於官這個利益羣體的附屬,商,爲了保證自身安全和利益,多依附於官,成爲皇權官體的附屬,工則如同奴隸一般,而最辛苦的是農民,他們直接面對的是打着皇帝的旗號、代表**皇權的各級官吏,處於絕對的劣勢地位,從來就只有義務而沒有任何權利,只能‘聽天由命’。前朝歷代沒有任何一種力量處於官府和農民之間起一種‘緩衝’作用,或者有某種法律或制度可以起到保護小農利益的作用。”

“前朝歷代,在**高壓統治下,各級官吏打着‘聖旨’、‘上諭’的旗號‘暢行無阻’地徵稅,徵收多少全憑一時一地的需要,全然不顧農民的承受能力,對納稅農民亦不承擔任何法律和道義上的責任,徵稅的目的十分明確,就是維護**制度。所以,**下的賦稅徵收實際上是毫無限制和毫無限度的。前宋田賦徵收‘既以絹折錢,又以錢折麥,以錢較絹,錢倍於絹;以錢較麥,麥倍於錢。輾轉增加,民無所訴’,這就是徵稅權毫無限制的結果。”

“而我朝新立之後,爲了避免前朝歷代弊端,輕農賦重商稅,因爲商稅是以間接方式被官府徵收,不會與百姓發生直接關係,以減輕前朝歷代官府直接面對農戶的稅收方式帶來的危害。可是我們有些官員不明白其中道理,卻是倒施逆行,偷逃商稅,擬重農賦。”

劉浩然話剛說出來,胡惟庸有點坐立不安,但是他依然強支精神,在他看來,自己是勝社的核心骨幹,而勝社是皇帝最依仗的力量,所以他認爲皇帝陛下還不會重責自己,頂多像以前把自己遠遷偏地爲官。

“其實站在某種立場上,這些官員所作所爲沒有錯,因爲從前朝歷代而言,自秦建立皇權**政制後,反對以法治國,反對權力分散,不接受用法律限定的權力,主張建立一個高度集權的、強有力的、壓倒一切的政治權力。其一切政治主張幾乎都是從皇帝自身及其所領導的最高統治集團的需要出發,維護的是皇帝的的sī利和官僚系統的既得利益。”

“在前朝歷代中,整個國家不得不用有限的資源來養活一個職能上越來越不受限制、規模上越來越龐大的官府,這個無限擴張的官府彙集了大量的財富,不管是地主還是商人,他們都只是官府或者是皇室和官員集團的附屬而已。因此,對於前朝歷代的個人來說,當一名官府官員比從事任何職業都要來得穩妥可靠。於是,百姓便會想盡辦法擠入官員的行列,‘居其官不知其職者十常**’;‘一職數官,一官數職’。文人讀書目的是做官,商人經商賺錢是爲了捐官,小官鑽營取巧是爲了做更大的官,衆人活着就是爲了做官,就必須一生圍着官轉來轉去,由此形成全民xìng的‘官文化’。不管是哪個朝代,官文化一旦形成,是很難再用別的文化取代的,而該朝也會向一條不歸路走去。”

“爲什麼?因爲民衆以至士大夫階層都失去了人身自由,也不再擁有任何政治、經濟權利,人們統統成爲徹頭徹尾的奴隸,成爲官的奴隸。他們爲了官可以勾心鬥角,卻不顧公利和sī利之分;可以爲了官綏靖求全,全然不顧國家和百姓的利益。”

劉浩然說到這裡,不由長嘆了一口氣,還有話他不方便在朝堂會議中說出來,民衆以至士大夫階層都失去了人身自由,成爲官的奴隸,這都是皇帝和其高層集團爲了保證自己利益搗鼓出來的。皇帝就是用官這個充滿誘惑的東西來吸引民衆,尤其是掌握文明和知識的學子文人,讓他們爲了官sī鬥不已,沒有心思去“篡位奪權”,也沒有心思去發展經濟和科學,沒有心思去推動華夏民族真正的文明。而對了老百姓,就採取愚民政策,孔子提倡有教無類,可是這幫統治者除了篡改思想,普及教育他們誰敢幹?當然除了當時的經濟和交通條件之外,還有他們到底是有心去做還是有心不去做的問題。

“其實一切的關鍵在於權利和責任。此前皇帝、官員只享受權利卻不用承擔責任,百姓只能承擔責任卻不能享受權利。世上能有這麼好的事嗎?換成你,只有付出沒有收穫,你幹嗎?當然了,你有知識文化,明白道理,所以你就拼命地考科舉去當官,自然會成爲人上人,可以只享受權利,不用承擔責任。”

話說到這裡,在座的衆人心裡便明白,此前這位皇帝力推種種新政,普及教育,控制輿論,發展工商,輕農賦重商稅,原來根子都在這裡,可是皇帝陛下這麼做,難道要跟自己作對嗎?要知道前朝歷代,官員和**的權力源頭在於皇帝。

“在大明朝,所有的人都要明白權利和責任,上至皇帝,下至平民百姓,都必須明白自己承擔的責任,自己享受的權利。國家就是由衆人承擔的責任組成,以保證衆人享受的權利,而律法則是保證這一切的根本。如果不明白這一些,你討論什麼前朝政制優劣就是水中撈月。”

“自前秦之後,華夏開始走上一條主子奴才之路,皇帝是主子,官員對上是奴才,對下是主子,算是半個主子,而廣大百姓則徹徹底底是奴才。因爲主子對奴才只需索取權利,不必承擔責任,奴才對主子只能承擔責任,沒有權利可講。漢、唐、宋,這種趨勢越演越烈,而蒙古韃子只不過把那層遮羞的外衣給扒了下來而已。我們要做的不是驅逐韃虜,把那件外衣重新地披上,而是要從骨髓血肉將主子奴才這一套清除出去。如果不這樣,不明確權利和責任,那麼大明什麼千秋萬代只不過是癡人夢話,早晚和前朝一樣,宮闕萬間都做了土,而我子孫後代早晚也會變成亡國之君,說不得連幽唱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的機會都沒有。”

完全不同於前朝歷代的說法被劉浩然這麼一說,衆人的腦袋一片暈暈乎乎,儘管此前劉浩然種種言語和新政算是給他們打了預防針,但是今天劉浩然這麼一番扒開直言,還是讓這些人一時感覺受不了。

“好了,大家好好想一想,什麼是權利,什麼是責任,不想透,定什麼政制都是水中月鏡中月,而當今,最重要的是整頓那些只想享受權利不想承擔的責任的人。商人交稅,農民納糧,官員盡職,軍人盡忠,都是承擔責任,責任都不想承擔,只想着享受權利,做夢去吧!”

說完,劉浩然陰森森地說道:“人這一輩子有兩樣逃不脫,一是死,而是納稅。因爲納稅是一個人對國家承擔的基礎責任之你不想對國家承擔責任,那國家也難容你。”

聽到劉浩然這句殺氣騰騰的話,胡惟庸後背的衣服被冷汗都浸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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