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曆元年十月初二,陣陣寒意開始席捲着北京城,這座原來元廷的大都現在被改爲順天府,管轄着北至古北口、遵化,南至涿州、灞州、靜海,西至延慶、懷來,東至山海關、昌黎、樂亭廣大的區域,由於它緊靠着北元上都,又有由界河口改名的大沽港和運河的北段-通惠河,已經逐漸成爲明軍對北元軍事行動的重要基地和北方中心城市。
在原元廷皇城大明殿一個寬敞的閣室裡,各角擺放的十幾個火盆讓在座的幾十人感到溫暖如春。裡面坐着的大部分是參加北伐的將領,其中有常遇春、丁德興、康茂才、曹良臣、薛顯和石嶺關戰役匆匆趕過來的馮國勝、濮英,以及從遼寧戰場上趕來的藍玉和趙大勇。旁邊還有程乃彬、桂彥良,他們是劉浩然北伐跟隨的不多的文臣代表。
“目前我們已經收復山西代州、朔州、馬邑一線,正在向大同進軍,遼寧方面也不錯,不僅成功地壓制住了開元一線的納哈出部,並已經盡復大寧路,與順天府連成一片,傅將軍那邊已經率部回陝西,與徐達將軍開始對陝西西部和甘肅東部的元軍殘餘發起進攻,可以說我們北伐的第一階段已經取得輝煌的勝利,可以告一段落。”
由於早就言明是軍事會議,劉浩然上來就開門見山。衆人靜靜地聽着,他們知道自己這位老大的習慣,先總結上一階段的成敗再佈置下一階段的任務。
“但是我們下一階段的任務並不輕。民政方面我們就不談了,關鍵是各地的潰勇散兵以及山賊盜匪,所以各省駐軍除了緊鑼密鼓地開始軍屯之外,精力主要放在靖安地方,對這些盜匪進行清剿。現在元軍已敗,大勢已去,百姓都知道太平安寧已是大勢,這些盜匪掀不起多大的浪花,但是這些盜匪散落各處,與地方勢力的關係是錯綜複雜,往往是牽一髮而動全身,你們要注意。”
“此外北方各省總會有些不識時務,還要爲元胡殉國的死忠,畢竟這裡被元胡統治了上百年,對於這些人你們務必不能手軟。軍情局、調查局、監察局的人都已經撒下去了,你們要與他們密切配合。”劉浩然喝了一口水說道。
衆人紛紛點頭,他們知道軍情局、調查局的厲害,不過軍情局一般把精力放在敵對勢力和軍事情報方面,這種事情他們恐怕沒有太多的精力,只是他們與軍方一向合作密切,主要起個協調和溝通作用;調查局自成立之後,接手了內察司和都知司的一部分後,已經迅速發展起來,比起內察司更加規模化和組織化,這樣的行動情報大部分要落在他們頭上。
“西邊也不需要我們太擔心,就算是擴廓帖木兒逃竄與李思齊等人匯合,就憑他們手裡的殘兵敗將,傅將軍和徐達將軍足以應付。因此我們的重點在北邊,北元還在開平虎視眈眈,他們雖然從內地帶回去的兵馬不多,但是有整個漠北、漠南草原做後盾,他們肯定是不甘心的,我想只要他們稍微緩口氣,明年肯定會捲土重來。”
衆人互相看了一眼,紛紛點頭。元廷失敗是由於殘暴無德,政治**,極不得民心,十幾年波瀾壯闊的紅巾軍起義已經沉重打擊了他,加上後來的內耗讓他們喪失了最後一點力量,所以在北伐明軍強大的攻勢下被打得潰不成軍。但是當他們回到上都開平後就是主場作戰,而且可以從廣袤的草原上召集足夠的騎兵,然後對北方發起反攻。
“壓力很大啊,不過我們等着他們進攻,如果任由他們進攻,河北、山西、順天府乃至遼寧省的百姓將又一次遭受蹂躪,他們辛苦數月的恢復將化爲烏有,我們就算打敗他們又如何?北元還會捲土重來,如此反覆,不僅我們必須在北方保持強大的軍事壓力,還必須保持一支強大軍隊,這對我們的負擔太大了。所以說進攻纔是最好的防禦!”
“陛下,你有什麼新的部署嗎?”常遇春眼睛一亮,開口問道。
劉浩然一邊示意侍衛武官,一邊在侍衛武官的忙碌中繼續往下講:“在北伐之前我就一直在考慮這個問題,如何能應對來自北方的壓力,經過與樞密院和陸軍部的商談,主要對策無非有兩種,一是在北方保持強大的軍事力量,修建防禦工事,讓北元不敢輕易南下。只是這種對策過於被動,北方邊線漫長數千裡,北元想從哪打就從那打,我們卻要疲於應付,處處設防,而北元一旦突破一點,就可肆虐邊關防線後的內地,這種事倍功半的對策不可取。”
“第二種是主動出擊,集中優勢兵力出師草原,主動與北元軍隊邀戰,力求在草原上殲滅北元軍隊,進而將其傾覆。但是這一對策風險極大,漠北漠南草原廣袤上萬裡,北元騎兵既是逐草而居,又熟悉地理,他們完全可以避我鋒芒,先行讓開,我軍一旦失去目標,就會草原上孤軍深入,不僅後勤補給是大問題,北元騎兵還可擇機時時侵擾我軍,斷我糧道,進而可伏擊殲滅我軍。”
聽到這裡,衆人的臉上都凝重起來,主動出擊可不是什麼好事,歷朝歷代中原王朝出兵草原不少,可是得勝的寥寥可數,無功而返甚至大敗而歸卻比比皆是。
“因此我決定採取一種新的戰略,以毒攻毒,以亂打亂!”
“以毒攻毒,以亂打亂!”衆人不由一種疑惑,常遇春、馮國勝、丁德興、藍玉等有天賦的高級將領心中卻略有所思。
“草原騎兵爲什麼會對我中原造成巨大的危害?那是因爲他們南下不以攻城佔地爲目的,只以搶掠人口和物資爲主,所以可以避實就虛,哪裡有空隙就往那裡打,處處是其目的;而我中原由於不知其目的何在,所以只好處處防守,反而變成了處處防不住,加上草原騎兵機動性極強,我中原往往是疲於應付,最後造成軍民兩傷,損失慘重。”
“陛下,你的意思是?”常遇春幾個人已經聽出味道來了。
“對,我們就學着他們的戰術,對其採取反侵襲!我們可調集騎兵,以熟悉草原情況的可靠之人爲嚮導,深入草原。雖然我軍騎兵比不上北元草原騎兵擅騎射,但是打不過可以跑可以躲,而且我軍騎兵難道連那些散居各處的北元牧民也應付不了嗎?搶掠牛羊,放火燒屋也不會嗎?”
劉浩然的最後一句話可以說是殺氣騰騰,讓人不由感覺到室外那陣陣寒意。
“山西方面,馮將軍有四萬騎兵,順天府這邊,常將軍和丁將軍也能湊個兩萬多騎兵,遼寧方面,藍玉,你說說你們那手裡有多少騎兵?”
“回稟陛下,我遼寧方面原有東北諸族招募兵三萬,遊獵兵四萬,經過對東北蒙古諸部侵擾和與納哈出部對戰後,損失了很大一部分,但是卻有增無減,現在有招募兵五萬,遊獵兵四萬,而且求戰心切。”
劉浩然不由微微一笑,東北諸族雖然地處富庶之地,但是好地方都讓蒙古人佔去了,他們只能躲在深山老林或苦寒之地,生產能力極其低下,又倍受蒙古人欺壓,窮困不堪。現在跟着明軍當“強盜”,搶到了數不清的牛羊,傳不完的布帛,使不完的兵器和一輩子都沒見過的金銀財寶,如何不欣喜如狂,趨之若鶩。就算風險再大,東北諸族的勇士也會積極響應,各族首領更是賣力地鼓動,怎麼不求戰心切,甚至連不少貧困的蒙古下層牧民也加入到其中。
經過一段時間的比較,“參軍”的各族勇士已經發現招募兵和遊獵兵的區別,雖然遊獵兵可以任意搶掠,但是由於組織性差,訓練和配合不足,危險性也極高,而且遊獵兵都是各族組成的,搶到的東西按照部落的習慣先要充公再行分配,大頭都讓首領和貴族們佔去了。
反觀招募兵,由於有明軍軍官訓練和帶領,幹起活是井然有序,效率高,危險性又相對低,而且相對於遊獵兵是“自費”搶掠,招募兵可是“公費”搶掠,兵甲糧草不用愁,讓各族勇士省了很多錢。雖然招募兵可能沒有遊獵兵搶得多,但是貴在分配公平,你使多大勁,立多大功都會有體現,而且招募兵得到的這些犒賞都是以大明皇帝名義發下來的,部落首領貴族再眼饞,蹭點油水孝敬也就算了,萬萬不敢太伸手,大頭還是落在勇士親人家屬手裡。再說了,招募兵就算是戰死,明軍做爲撫卹發放給家屬親人的牛羊物品也足以讓他們衣食無憂。兩相一對比,不管部落首領貴族再如何使小手段,諸部勇士參加招募兵的還是越來越多。
“好,這就有了九萬,加上這邊的五萬,就是十四萬。現在我們來看地圖。”劉浩然站起身來,走到已經掛好的大地圖前。衆人也隨之起身,圍了過來。
這張地圖是根據明軍軍情司、都知司的情報,再根據“竊取”獲得的元廷官方地理資料彙集而成。這些年,江南一直在準備北伐,軍情司和都知司也沒有閒着,他們收買元廷官員內侍,開設商號,向北方草原滲透。由於北方草原也處在元廷的統治之下,只要打通大都的關係便可光明正大地以商隊的形式進入草原,再利誘買通當地的貴族,這出入便自由通暢。利用這個便利,十餘年來,數以百計的軍情司、都知司的情報人員踏遍了草原每一個角落,獲得了詳細的地理、人文、軍事等情報,也在草原上安插了一些內應。
“各騎兵以一萬爲一隊,東北方面可組成九隊人馬,先繞過開元和昌寧路的納哈出部,從泰寧路向西殺過去,先是兀良哈、朵溫都兒等部,再翻過蒙可山、哈刺溫山(皆是大興安嶺),直進北元齊王部(今俄羅斯石勒喀河流域、中俄交界的額而古納河流及內蒙古呼倫貝爾草原)和濟南王部(今蒙古貝爾湖以南和內蒙古東烏珠穆沁旗地區),如果進展順利的話,還可殺入廣寧王部(今俄羅斯鄂勒河流域和蒙古烏勒吉河流域)。順天府方面可分成兩隊,從懷來一線出發,避過北元開平主力,經宣德進入興和路,再繼續向西;山西方面可分成三隊,從朔州、馬邑一線出發,經過大同路,與順天府兩隊在德寧路相匯,然後盡數殺入和寧路!”
“陛下,他們的作戰方針和任務是什麼?”常遇春沉聲問道。
“很簡單,各部隊可以把自己看做是獵人,草原就是他們的獵場,北元的牧民就是他們的獵物,北元的騎兵則是他們最大的敵人-狼羣。偵騎遠遠撒開,小股元軍堅決迅速地殲滅,大股元軍則避走躲開,戰術可靈活多變,不拘定型,怎麼有效怎麼打,時刻保持機動性。任務就是所過之處,能帶走的全部搶走,不能帶走的全部殺光燒光!”
聽到最後一句話,衆將的眼睛裡都閃出驚喜的目光,想不到劉浩然下了這麼大的決心,他們也明白了過於一系列不解的疑問。當他們各部的騎兵剛組建時,樞密院就下來人,軍政司的人負責甄別可疑人員,強化思想“洗腦”,提高將士的忠誠度;軍情司的人則忙着培訓各部情報人員和協作能力;參軍總署的人就突擊對各部軍官的輪訓,加強侵襲戰、游擊戰的戰術訓練,什麼化整爲零、化零爲整,什麼多隊並進,互相協作等等。原來是早有深意,爲這個做準備。早些時候,他們就接到命令,各部按照一萬人組隊,緊急行進到指定地點,做好作戰的一切準備,他們原本以爲劉浩然只是想讓這些騎兵做一些短距離的侵襲戰,想不到玩得這麼大。
“陛下,那麼各隊不必攜帶太多的糧草,只需帶足備用兵器和箭矢,就食於敵。”馮國勝目光閃閃了問道。
“對,草原上有的是草,那是戰馬的糧食,而那些北元牧民的牛羊就是將士們的糧食。”劉浩然點點頭道。那些草原騎兵南下的時候什麼時候帶過過多的糧草,走到哪裡就搶到那裡。
“這些是作戰的細節,現在分發給各部,軍情司的嚮導現在也應該已經到達各部,行動從各部接到指令便開始。記住,這個計劃叫暴雪行動,我們要給草原上人爲地製造一場暴雪!”劉浩然繼續說道,“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現在是十月初,十月底便會開始下雪,十一月份便會大雪封路,因此各隊只有一個半月的時間,十一月二十日前各部必須返回出發地點,準備過冬。”
衆人算了算時間,的確不多了,今年天氣算是暖和,冬天來得比較晚,但是十一月肯定會大雪紛飛,各部隊要是還留在草原上,真的要與北元同甘共苦了。不過一想到大雪,衆人心裡不由打了一個寒顫,經過這麼一番侵襲洗劫,草原上各部怕是要損失慘重,牛羊搶光殺光,帳篷乾草燒光,這個寒冷的冬天怎麼過?
劉浩然也在想着這個問題,草原的經濟基礎上千年來都非常脆弱,完全是靠天吃飯,稍有點天災**便是一場大災難,草原民族上千年來過得很苦,要不然那些遊牧民族動不動就南下花花世界打劫一番貼補家用。蒙古人雖然從中原搶去了不少財富,但是那玩意不能當飯吃,還得靠牛羊和老天吃飯,所以草原上的經濟結構和基礎依然沒有改變,自己也就是衝着這個才支持這個“毒計”,狠狠給北元來上一刀。從歷史上看,只要打破草原遊牧民族這脆弱的經濟基礎,就會引起連鎖反應,最後引起崩潰,匈奴、突厥等強盛一時的草原帝國無不是如此。劉浩然必須先把蒙古在草原上的勢力推倒之後才能進行後面的步驟以求徹底解除北方的威脅。
“陛下,我擔心的就是恐怕這一仗下來損失會很大。”常遇春在那裡盤算了一下,有點憂心地說道。聽到這話,室內一片寂靜。
劉浩然也微微嘆了一口氣,當初提出這個計劃時,樞密院參軍總署曾經做過推演,損失可能達到四成以上,甚至可以全軍覆滅。畢竟草原是人家的地盤,明軍騎兵再如何有嚮導,可依然不熟悉那裡的環境,而且訓練又是如此匆忙,作戰和互相配合肯定生疏,北元騎兵也不是吃素的。
沉吟一會劉浩然答道:“我也清楚這其中的風險,可是再大,哪怕全軍覆滅我也要執行這個計劃。如果我們坐在這裡等着北元來打,我們承擔的風險和壓力太大了。此次北伐,幾乎耗空了自江南開始十幾年的積蓄,明年如果北方還不能恢復正常生產,我們恐怕就要被拖累了。”
衆人聽得心情沉重,他們心裡有個譜,八十萬明軍揮師北伐,打得是痛快淋漓,但是耗費卻是巨大的,光是八十多萬明軍每日的糧草是多少?還有北方數百萬嗷嗷待哺百姓的口糧,這也是一筆巨大的負擔,江南再有錢也經不起這番折騰。如果明年北方再不恢復正常,新立不久的大明真的可能會破產,一旦經濟陷入困頓將會帶來無窮無盡的連鎖反應。而北方要儘快恢復,除了加強生產之外,一個和平安寧的環境也是必須的,要是北元三天兩頭入關侵擾,誰受得了?而爲了保衛北方邊境,必須放數十萬大軍在那裡日夜戒備,這筆費用又如何承擔。北伐雖然成功了,可是天下還沒有太平,用錢用兵的地方多的是。可以說,暴雪行動也是一種無奈之舉,被逼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