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勝將軍一時不解他話中含義,忙低下頭,“還請王爺明鑑。”
玄凌王卻不再說話,端起酒杯慢慢飲着,他望着天上玄月,良久,才感慨的道:“玫瑰芳香,卻自身帶刺,想到得到它,必得有不怕被刺的膽識。”
桐梓宮燈火晦明,早早的院門已落了鎖,王常上前將門叫開,見院子裡星點燈火,大殿門扉緊閉,不禁低下頭,“皇上,公主好像已經睡了。”
慕容頊走進院子,早有機靈的宮人小跑着趕過來,“奴婢見過皇上。”
慕容頊負手而立,遠遠的看着那片華麗的宮舍,“公主睡了嗎?”
“剛剛服了安神湯睡下。”明月道,她小心的低着頭,目光落在皇上的龍靴上,靴子上前走了兩步,低沉的語聲自頭頂傳來,“哦,公主今日都做了什麼?”
“公主早起興致不錯,拿人拿了文方四寶練了一會字,聽聞園子裡的薔薇開了,下午又到御花園裡逛了逛,可能是在園子裡着了風,晚膳時說沒精神,今日就早早睡了。”
皇上的聲音立刻緊張起來,“叫御醫來看了嗎?”
“已經看過了,御醫說無防。”
慕容頊放下心來,長舒了一口氣,交待,“你好生服侍。”
“是。”
直到皇上身子消失在門口,明月才直起身子,望着前面黑漆漆的宮門,嘆息出門。
芳兒道:“姐姐爲何嘆氣?”
明月看着她單純的目光,輕笑一聲,“沒什麼,去關門罷。”
“是。”芳兒乖巧的跑過去關門。
明月轉身往回走,四周宮院靜悄悄的,聽着自己沙沙的腳步聲,突然覺得有些突兀,明月用手撫撫心窩,企圖撫平那陣陣不安的心跳,卻是惘然。
公主回宮大半年,皇上關照體恤之情自是不用言說,事無鉅細,樣樣周到,皇后娘娘對待公主也是禮遇有佳,但儘管這樣,卻見不到公主臉上一絲笑顏。
公主的性格越發沉默,更不願見人,平時閉門謝客,連宮門都很少走出,今日若不是她勸着,是斷不會出去的。
晚上宮宴,她催了三四次得梳洗起駕了,可是公主卻一動不動,至晚,果然一道口諭傳下,說不去了。
公主這樣,皇上待公主又是那樣,她真擔心,擔心傳聞中所說的會是真的。
可要說是真的,她天天近身在側,怎麼一點不見動靜。
皇上剛剛繼位,國事繁忙,不願意因爲女人耽擱朝政,所以一直沒有納後宮。
後宮嬪妃不多,皇后打理六宮不在話下,閒暇時也會到長妤公主這裡坐坐。
宮人進去通傳後,長妤便忙整理了衣衫迎出來,“長妤見過皇后娘娘!”
蕭詩媛看她舉止大方,禮儀規整,明麗的臉色泛起慈祥笑容,“南越使臣走了,所以得空過來看看,聽說你立夏那天受了風,這些日子一直養着,可好些了?”
“勞娘娘惦記,好多了。”
皇后走進偏殿,在一側鸞榻上坐下,笑着對她招手,“不必拘禮,過來坐。”
長妤在旁邊的位置坐下。
一旁宮人送上茶來,長妤親手奉上,“娘娘請用茶。”
皇后輕輕合着蓋碗,看着殿裡陳設,“你回宮這麼些日子,可習慣了?”
長妤低着頭微笑,看着自己鸞袖上的五蝠圖,“沒什麼習不習慣的,都是一個樣。”
蕭詩媛聽她語氣寂然,不禁多看了她一眼,長妤今日穿一件水青色的宮裝,梳着高鑾髻,髻上只妝點了一串珍珠,她低頭坐着,情緒不高,也無惡意。
蕭詩媛原本以爲她會像從前一樣對她,但是她回宮大半年,對她禮待有加,前朝後宮的事俱不插手,言行也很低順,並沒做什麼出閣的事,彷彿有心斂去風華,做一個安份守己的公主。
她既如此,蕭詩媛也樂得順水推舟,與她做一對和和氣氣的母女。
“妤兒。”她喚她小名。
長妤擡起頭,報以一笑。
蕭詩媛放下茶盞,輕輕拉住她的手,溫潤的手掌覆在她手背上,“這些年,辛苦你了。”
長妤低頭笑笑,沒有說話。
蕭詩媛真誠的道:“我不管你信不信,總之,我心裡是感謝你的,如你願意,我可以將我們從前的恩恩怨既往不咎,你放心,我一定會替你好好安排,前朝的那些流言,你不必理會,自然有我。”
她以“我”相稱,掏心掏肺。
她感謝她做了她不能替頊做的事,感謝她扶他坐上帝位。可是她根本不需要她感謝,她爲頊做的事,與她無關。
長妤知道自己應該感動纔是,可是看着她那張臉,想到她進宮之初,她對她說過的話,想到過去那麼多年在王府裡與她鬥法,她實在不能當沒發生過。
“娘娘寬宏大量,不計較兒臣當年年少無知,兒臣感激不盡。”
她態度恭敬,句句無可挑剔,可是卻處處透露着生分。
蕭詩媛知道她心裡抗拒,只道:“我知道你恨我。”
長妤擡眸看着她臉上失落的神色,“娘娘怎麼這樣說?”
蕭詩媛嘆息着,說了一句,“無論如何,我們都回不到過去了。”便不再說話。
長妤與她目光對視,互相莞爾,是呀,無論如何,她們都再也回不到過去了!
“行了,我也不多坐了,沐妃這兩天身子不好,等會我還得去看她,你好生歇着,缺什麼少什麼儘管讓人跟我去要。”儘管心裡知道她這裡什麼都不缺,可是她做爲皇后,不得不做一個慈母。
她起身往外走。
長妤站起身,“恭送皇后娘娘。”
皇后鸞駕離去,長妤站在門前久久佇立着,目光望着天空,思緒飄忽。
有宮人走上前來,躬着身子遞上袖子,“公主,雖然太陽落山了,可是外頭暑氣大,您身子剛好,還是不要長站的好。”
長妤看着天空道:
“醜兒,你也覺得這宮裡無聊是嗎?”
醜兒惶恐的低下頭,“奴才打小就在宮裡侍候太子爺,現在有幸侍候公主是奴才的榮幸,奴才不覺得無聊。”
長妤笑笑,轉過身來,“我忘了,你是宦官,皇宮纔是你的家。”
醜兒苦笑。
烈日當頭,宮人如數退到殿外,內殿裡燃着龍腦香,靜悄悄的不聞一聲。
公主與皇上對弈一個時辰,還未分出勝負,白子與黑子各不相讓,棋局陷入僵局。
長妤看着棋盤上錯宗的局勢,將手中棋子一扔,笑着道:“父皇贏了。”
慕容頊替她將亂了的棋子一一歸位,“還沒下完,怎麼就知我贏了,你不許耍賴,朕不許你讓棋。”
長妤輕笑,“父皇棋藝高超,兒臣有心相讓,只怕沒那個本事。”
慕容頊看着她美麗的容顏,目光若有所思。
長妤別過臉,對外道:“來人。”
隨即有宮娥低着頭進來,“公主有何吩咐。”
“把酸梅湯端上來。”
“是。”
宮人收起棋盤,長妤親自替他在碗里加了冰塊,雙手奉上,“喝完這杯酸梅湯,就快點回勤政殿去罷,您到兒臣這躲清閒也這麼久了,大臣們該等不及了。”
慕容頊臉上漾起難得的笑容,在她鼻子上擰了一把,“鬼丫頭,你怎麼知道朕在躲人。”
長妤朝他做了個鬼臉,“父皇何時中午回過後宮?能讓您這個時候躲到後宮的事,必定是大事。”
慕容頊低頭喝着酸梅湯,言辭一帶而過,“不過是些瑣事。”
他一仰而盡,放下碗道:“你休息罷,朕晚上再來。”
長妤起身送他,“父皇好沒趣,整天纏着人家,兒臣想要做些自己的事也不能了,您後宮那麼多嬪妃,也該去煩煩她們纔是。”
慕容頊一笑,“怎麼?煩朕了?”
長妤扭過身子,“父皇是一國之君,兒臣怎麼敢嫌煩天子,只是不願意讓後宮怨氣集於一身。”
慕容頊走上前,雙手扶住她的肩道:“你不用理她們,過兩天朕帶你去上清園住一陣子,只帶你一人。”
長妤不看他的目光:“兒臣不想去。”
慕容頊臉上有些許失望,“你今天累了,那你先歇着,……朕就過兩天再來看你。”他走到門口,對一旁的宮女道:“你好生侍候公主。”
“奴婢遵命。”
長妤回到殿內,無聊得玩着棋盒裡的棋子,冰涼的玉石在她掌心變得溫潤,滑膩的觸感讓她想到剛剛不小心碰到皇上的龍袍時,也是這樣溫潤滑膩的觸感。
長妤嘆了口氣,將飄遠的思緒收回。
明月走進來,似乎有什麼急事,她腳步很快,“公主,公主……”
“何事驚慌?”長妤不緊不慢的收着棋子。
明月喘勻了氣道:“公主,沐妃娘娘懷孕了,剛剛傳來的消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