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點點頭,“那就好,朕總想去看看你母親,只是今年入冬以來就接着下了幾場雪,人也困住了,動彈不住。”
“母親知道兒臣今日回宮,特地交待兒臣要父皇不要掛念她,保重龍體要緊。”
長妤一側的宮女小聲在她耳後道:“孝嫺夫人是王年輕時心中愛慕的女子,因爲一些原因沒能與王結成連理,夫人長到年紀便被家裡逼着嫁人,誰知這女人竟反心一橫,出了家,直到多年後王才與夫人相認,那時,夫人已育有王的孩子,王因爲夫人的貞烈及這麼年犧牲的青春,對襄陽王格外寵愛,單看襄陽王的封地便可知道,襄陽可是除了帝京之外最富庶的地方。”
長妤默默聽着,感覺四肢僵硬不已。
她不知自己此時是否已經失態,只是心內那個人與她夢魘中的影子漸漸重疊,最後合爲一體……
是他!
一場宮宴熬到子時才散,長妤累極,坐在轎子裡一語不發。
幽閉的轎子裡一片黑暗,在這片黑暗中,突然,一道妖魅的語聲帶着彷彿來自地獄的森冷,幽幽在她耳邊響起,“王后娘娘不舒服嗎?臉色不是太好呢!”
他冰涼的氣息噴在她後頸,像是一條吐着蛇信子的蛇,悄然帖上她的後背。
感覺到身後那具男性軀體,長妤本能的想往轎子外面跳,他察覺她的企圖,一隻手橫在門前,冷笑連連,“娘娘怎麼了?看到我像見了鬼一樣。”
他手指輕憐的劃過她的臉,動作異常溫柔的將她拉進懷中。
淡淡的忍冬香味在轎子裡彌散。
長妤語聲顫抖的道:“七皇子既然知道我是王后,就該清楚,現在已今非夕彼,從前的恩怨,七皇子還是忘了罷,好不容易求得一方安穩,安於現狀不是更好嗎?”
冰冷的笑聲自身後傳來,長妤頭皮一陣發麻。
“王后一點沒變,死到臨頭還不忘用你這雙毒辣的雙手掐住別人的脖子,以求自保,要麼同死,只是可惜了。”薄脣抿起一道優雅的弧度,他的手指慢慢上移,來到她纖細的脖子,輕輕摩挲着她嬌嫩的肌膚。
長妤吞嚥了一口口水,揪住胸前衣襟,“你想幹什麼?只要我喊一聲,你就會……”
他的手焉得掐住她的脖子,長妤還沒說出口的下半句話被他蠻橫截了回去,蒼白的臉上瞳仁劇睜,驚恐的看着她。
她的手用力的抓住他的手臂,卻撼不動分毫。
他眸中崩射出濃烈的恨意,一字一句在她耳邊道:“我說過,再見到你,一定讓你生不如死,死無葬身之地。”
長妤張開口,努力吸着空氣,卻發現已不能夠了。
胸腔裡的氧氣越來越少,她覺得自己像條離開水的魚,生命正一點點從身體剝離,眼前越來越模糊。
所有的一切在眼前匯成一團,爹爹,蕭玉寰,聞溯雪,袁月瑤……
一切的一切,在她眼前清晰無比。
她所有的掙扎都是徒勞,這一次,他沒給她留餘地,他誓死要殺了她。
長妤的力氣已漸漸耗盡,生命走到盡頭,她並不難過,她難過的是沒能再見爹爹一面,沒能告訴他,她一直喜歡他,不是女兒對爹爹的喜歡。
抓住他胳膊的手無力的落了下來,長妤緩緩閉上眸,眼淚無聲的流了下來。
哈哈哈哈哈……
黑暗中,他的笑聲尖銳刺耳,如同地獄傳來的詛咒!
長妤滿頭大汗從牀上驚醒,外面天已經亮了,淡淡的日光透過紗帳照進來,她無力的撐着頭,疲憊不堪。
聽到動靜,一個宮女亟步走進來道:“娘娘,您醒了嗎?”
她挑起牀帳,長妤見是一位很面生的宮女,她帶的賠嫁宮人一共三十人,加上未央宮原有的份例,宮中使喚的下人有一百多人,長妤沒見過她,不禁多了幾分警惕,冷冷的道:“沒事,今天怎麼沒人叫醒本宮?”
皇后雖不早朝,可在後宮養成了早起送君王的習慣,平時卯時就起了,現在都已過了巳時了,不禁板起臉來。
宮女見皇后滿臉寒霜,也不敢再惹她,回身召來宮人端上熱水等洗漱用品,侍候皇后娘娘梳洗過後,替她換了一件藍色的宮裝。
長妤看着那發暗的顏色,心裡苦笑不已,君王遲幕,新後卻芳華正茂,她打扮得太年輕終歸是王顏面尷尬,所以她的衣服總是挑些穩重的顏色,款式也以大方爲宜。
換了宮裝,長妤走到外殿。
左右侍立的宮人屏息站着,低頭盯着腳尖。
長妤目光掃過,臉色又沉下幾分。
她在桌旁坐下,問身後的宮女,“你叫什麼名字?”
“回娘娘的話,奴婢叫珍兒。”
長妤看擡頭看了她一眼,“本宮從前怎麼沒見過你?”
珍兒道:“昨兒娘娘身邊的帖身大宮女犯了事被罰,王怕娘娘在這裡行動不便,就讓奴婢過來近身侍候。”
長妤點點頭,“原是這樣。”沉吟了一會,她環顧四周道:“醜兒怎麼不在?”
“哦,公主要找的是您的陪嫁宮人罷?王說怕再發生昨晚的事,所以一早就讓教習嬤嬤把人帶走學習宮規去了。”
長妤端着茶杯慢慢喝着,臉上仍舊是淡淡神情,半晌才哦了一聲,不再說話。
珍兒盯着她的臉色看了好一會,確定無事,才放心的退下,默默站在一旁。
中午時分,王派人來請長妤到明儀宮用膳。
長妤乘了轎子過去,下轎時,看到門口還有一頂轎子,不禁駐足看了一眼。
珍兒適時的答道:“這是襄陽王的轎子。”
長妤的心徒然一涼,別過目光,往殿裡走去。
通傳過後,長妤由女官引入內殿,跟第一次來時一樣,這裡讓她覺得不舒服,深海海底般逼仄窒息。
“外面都在傳,王后娘娘貌
若天仙,昨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若父皇真要爲我選側妃,不用別的,只要人容貌能有娘娘一半就好了,讓兒臣也享享這齊人之福。”剛剛進入大殿,就聽見暖閣裡傳來陣陣笑聲,爽朗的男子語聲如同過耳春風,引得龍顏大悅,“你這孩子,越說越不像話,不管怎樣,名義上,她是你母后。”
殿裡的笑聲緩和下來,王似乎還想再說什麼。
明儀殿的宮人何等乖覺,遠遠的看到長妤身影,立刻高聲通稟,“王后娘娘到。”
長妤滿臉微笑走進去,“大老遠就聽見王的笑聲,有什麼高興事說出來,讓臣妾也跟着高興高興。”
襄陽王站起身道:“微臣見過王后娘娘。”
長妤朝他點頭微笑,“免禮。”
她自認自己表面功夫做得天衣無縫,笑容端麗親和,可是內心深處,還是忍不住感覺恐懼,近距離看去,他的容貌聲音體形與七皇子的分毫不差,若真要挑些不同的話,那眼前這個男子比七皇子要魁梧強壯,黝黑的皮膚泛着健康的光澤,在他的右臉,一道猙獰的傷疤至耳後一直綿延到領子深處。
他漆黑如夜的眸子望向她,“這是三年前的舊傷,臣失儀,嚇到娘娘了。”
長妤笑着道:“這點微瑕不光不影響王爺偉岸英姿,反倒替王爺增添了幾分男子霸氣,本宮進宮不久,卻也早就耳聞王爺戰場的英勇,昨日安宴上匆匆一別,沒能認真瞭解,今日細看之下,王爺果然不負盛名。”
襄陽王拱手道:“哪裡,王后娘娘過讚了。”
二人你一言我一語,好似真的是第一次相見的陌生人。
長妤在試探,若他言語隱含玄機,那麼她便可以確定他的身份,他的目的。
可是一番話下來他言談舉止絲毫沒有漏洞,對她畢恭畢敬,分寸把握得宜,竟叫她找不到任何破綻。
他到底是不是七皇子?
她開始在心裡疑惑起來。
王在旁道:“行了,站了這麼久,不如坐下說話,寡人見你們說話投機,不如叫他們端上午膳,再拿兩罈好酒來,寡人與老七好好痛飲一番。”
長妤只有含笑點頭。
午膳菜式豐盛,烤全羊片成片,拼疊成荷花樣式承上來,餅也做成小塊小塊的,南越朝飲食與大順相差很多,王體恤她,特地請了兩位大順朝的御廚侍候她膳食,桌上也有她在家時常吃的菜,只是今日不知怎麼,長妤一點胃口都沒有。
她舉起銀筷,茫然看着那琳琅菜色,竟無處下筷。
襄陽王與父皇把酒暢談,目光瞥到她爲難之色,停下來道:“娘娘吃不慣嗎?”
長妤搖搖頭,“只是沒什麼胃口,想吃些清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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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立刻命人將桌上一味清蒸龍魚放到面前,“這魚是極清淡的。”
長妤看着那條魚,勉強笑了笑,用筷子夾了一塊,含在嘴裡嚥了,再不提筷,專心替他們斟酒佈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