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詩媛道:“既便如此,也不得不防着她一點。”
長妤低頭喝茶不語,想了半晌,才擱下茶杯道:“她的命與身體現在都由不得她了,你不必擔心,我答應你的事自然不會讓你失望。”
蕭詩媛見她這樣說,立刻陪上笑臉道:“這是哪的話,你誤會了長妤,我不是懷疑你,我只是擔心,那必竟是你父皇唯血脈。”
“我知道。”她語氣不冷不熱,臉上也看不出喜惡,只是靜坐着,讓她一時摸不出她的心思,“長妤,你大婚在即,在這裡還有什麼沒辦的事,交待下來,我會替你辦周全的。”
長妤苦笑着道:“謝謝娘娘,長妤在這裡已了無牽掛。”
這句話出口,連她自己都覺得可笑。
蕭詩媛笑着道:“如此,那一個月後就可安心上路了。”
她朝她微笑。
長妤還以一笑,心裡發苦,看着她岑岑笑容,想到十幾年來兩人爲了爹爹爭來鬥去,到如今,她到底還是輸了。
她一直不肯認輸,總覺得蕭詩媛比不上她。
怪只怪,頊從一開始就錯了,他不該收她爲義女,更不該救她,他應該在她出宮門時就掐死她,或者將她扔掉,那樣……就不會有現在的痛苦了。
公主大婚在即,南越朝送來的聘禮豐厚,大順朝的陪嫁也毫不遜色,長長的陪嫁隊伍至城東綿延到城西,佔了大半個帝京。
百姓唏噓,頭天已被勒索封城,紛紛退至官道方園三裡之外。
宮中燭火通明,亮如白晝。
公主所居桐梓宮高掌明珠,奢豪盈天,各地送來的賀禮篩選之後仍舊堆滿了整個院子。遠遠就見宮院上空一道珠光寶氣縈繞不散。
入夜,天上突然飄起零星小雪,不一會,樹梢梅花便落了一層薄薄的雪。
臘雪紅梅,宮中一向以瑞雪爲吉兆,有伶俐宮人見此情景,立刻命人採了幾枝梅花捧進殿,“公主,大喜了,明日是公主大喜之日,奴婢願這臘雪紅梅爲公主吉禮更添幾分顏色。”
長妤站在一個打開的箱籠前檢點着東西,聞言笑着道:“下去領賞罷。”
“謝公主。”宮女乖巧退下。
長妤在一堆舊東西里翻找着,她記得是放在這裡的,怎麼不見了。
醜兒帶着兩個小太監從外面進來,拍拍身上的雪,一邊呵着手道:“外面下雪,今兒晚上必定很冷,奴才讓人給公主這裡多添了一隻火盆。”
“擱到那邊去罷。”他吩咐道,轉身見公主蹲在地上也不理他,走過去道:“公主怎麼把這箱子翻出來了?”
“恩,找件東西。”長妤擰着眉,在裡面翻來翻去。
醜兒道:“公主找什麼?奴才或許知道呢?”
長妤手上動作停了下來,擡頭看着他,“兩隻燈籠,上面畫着飛鳥的燈籠。”
醜兒支頭下巴想了一會,恍然道:“公主找那個呀,奴才見公主喜歡,怕奴才們不小
心弄壞了,所以特別收起來了,您等着,奴才這就去給你拿。”
他到一旁邊開櫃子,在裡面騰了半天箱子纔在角落裡抱出一隻不大的樟木箱子。
“就是這個了。”他道,一面打開箱子,拿出兩隻保存完好的燈籠,長妤臉上透出喜悅,“還好沒有丟。”
醜兒道:“公主放心,公主平日珍惜的東西奴才已經收拾好了,明日大婚奴才一定仔細吩咐她們一併送過去。”
長妤扯扯嘴角,抱着燈籠坐到一旁,在燈下細細瞧着。
這燈籠經過這麼多年,紙張微微有些發黃,上面的畫也不是太清楚了,她用手指細細摩挲着發澀的紙,思緒陷入沉思。
醜兒在一旁收拾箱子,他拿起一套宮裝疑惑的道:“怎麼衣服放在這裡?公主,這件還要嗎?”
他舉起來看向她。
長妤目光定住,心口突然劇烈一痛。
白色輕柔的雪紡上繡着朵朵精緻的桐花,將整個裙襬染成淡紫色,暗黑中冰冷的呼吸,還有發着寒光的匕首,他劇恨之下的毒誓如言在耳——我一定回來找你,讓你痛不欲生。
陳年舊傷翻出新的痛楚,長妤撫着胸口,指尖劃過那微微凸起的一道疤痕,心底恐懼翻了天,那人恨意妖嬈的面孔猙獰如地獄修羅。
這些年,無數次從夢中驚醒後,看到的都是他的面孔。
那張五官模糊但卻籠罩着濃濃死亡氣息的面孔。
慕容昱華,你何時纔會放過我?
“皇上駕到,皇后娘娘到……;”內侍尖細的喉嚨夾着絲絲風聲傳進殿內,長妤驚怔着回過神來,放下手中東西扶着醜兒迎出殿去,“兒臣見過父皇,皇后。”
蕭詩媛走過來,笑吟吟握住她的手,“你父皇剛剛批完奏摺,過來你這裡看看,可還有什麼缺的沒?”
長妤搖頭,“娘娘放心,父皇則成禮部承辦,若有閃失提頭來見,這裡自然上一切妥當的。”
皇后一笑,轉頭看向後面的皇上。
他嘴角帶着笑,笑意卻不不能到達眼底,他看她的目光一如從前溫柔,只是卻多加了一分陌生。
是什麼,長妤自己也說不清楚。
自從她提出下嫁後,他們之間,已經漸漸產生了一道鴻溝,無法跨越,也從不想。
皇上過來探望長妤公主,必定邀皇后一起。
皇上下賜長妤公主物品,必定要由皇后口諭,或傳下懿旨。
長妤公主有事奏稟,必先稟過皇后,由皇后再去請皇上示下。
……
不知不覺間,這似乎成了她們之間的默契。
覺得氣氛有些冷了,長妤忙道:“請進殿罷,明月,備茶。”
慕容頊與蕭詩媛進了殿,看着她翻開的箱子,黝黑的眸子劃過一道傷痕,“這些舊東西也要帶走嗎?”
長妤故意撅着小嘴道:“誰說是舊東西,都是我的寶貝。”
蕭詩媛朝
那箱子看了一眼,臉上笑意有些僵硬,“皇上就讓她帶走罷,這孩子自小念舊。”
一句念舊說得巧妙。
長妤與慕容頊同時一愣,目光對視一眼,又很快閃開。
長妤不看她,笑着道:“只是留個念想罷了,這一去,不知什麼時候還能再回來,或許這輩子都見不到父皇與皇后一面了。”
蕭詩媛見她臉上有些傷感,忙岔開話題道:“我聽說南越國王極通情理,就算公主回不來,我也會時常派人過去看看你的。”她環顧四周道:“我讓下面那些人辦事,也不知道周全不周全,如果你這裡少什麼,千萬要跟我講。”
長妤笑着搖頭。
宮人奉了茶過來,三人坐着默默喝茶,皇后從中周旋,倒也沒讓場面尷尬起來,也不知是因爲她就要走了,還是因爲話題實在太投機,好像這十幾年了,三人再也沒坐在一起說過這麼多的話。
蕭詩媛說:“我還記得妤兒小時候,我孃家嫂嫂過來看我,見到妤兒粉嘟嘟的小臉很可愛,就親了一口說,給我做乾女兒罷,你們猜妤兒說了什麼?”
慕容頊與長妤一起看着她。
蕭詩媛賣足了關子,一拍手笑道:“她說,能不能讓爹也去。”
哈哈哈……
蕭詩媛笑得前仰後合,滿殿裡都是她的笑聲。
長妤扯了扯嘴角。
慕容頊也只是輕笑兩聲,“妤兒小時候是很可愛,每天早朝前她眼淚汪汪看着你不準放手,下朝時又巴巴在門口等着,讓人捨不得放下她……”
蕭詩媛臉上笑容僵了僵,附和着道:“是啊,妤兒小時候眼裡只有一個爹爹,父女情深,真是讓人感動。”
慕容頊失笑不語,長妤也低頭不說話。
蕭詩媛擡頭看看天色道:“時間不早了,妤兒也該早點睡了,明日就要大婚了,養足精神好上路。”
她站起來,慕容頊卻並沒有動身。
蕭詩媛看看他,也沒爲難,只道:“女兒就要嫁爲人婦,皇上在這裡再交待長妤些話罷,臣妾先行告退了。”
她帶着宮人出了殿。
殿裡突然就靜了下來,少了蕭詩媛那些笑聲,兩個人對面坐着,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宮人進來添了幾遍茶,直到第三杯茶快要涼透的時候,長妤開了口,“父皇放心,女兒此去,一定不會叫您擔心。”
慕容頊想笑,笑容凝在嘴邊,卻怎麼都笑不出來,“我知道你不會叫我操心,你向來……是個有主意的孩子。”
也不知是殿裡的光線太暗,還是她眸中有淚水,此刻看去,父皇像一下子老了十幾歲,憔悴不堪,她忍不住叫了一聲,“頊……”
慕容頊苦笑,“我只想問一句,你,爲什麼要這樣選擇?你明明可以留在宮裡,你是前朝皇后,我可以給你個封號,讓你在宮裡頤養天年,若將來你有了意中人,想要離宮,我也會替你指婚,必不會叫你委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