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周遭的一切都好像靜止了。她的視線裡,只有他漸漸擴大的俊顏。
他柔軟的薄脣貼上她的那一瞬間,她的心頭狠狠劃過一道尖銳的疼,疼得她的身子都跟着一顫。
曾經所盼,如今卻是連想都不能再想,這是多麼諷刺的一件事。
他感覺到她的異樣,當即放開她的脣,直起身子。
“無雙,你怎麼了?”他緊張地看着她,試探着問:“你是不是毒發了?”
她忍着心間的疼,聲音虛軟地說:“子慕,如果能爲你毒發而死,我這輩子便也圓滿了。”
“不許胡說,孤王不會讓你出事的。”他霸道地對她吼了聲,彎身抱起她,快步進了無憂樓。
她聽着他急促的腳步聲,不禁笑了,在心裡說:“你看,其實你也沒有把握。”
他微眯了眸子,視線銳利地盯着她,似在抗議她的不信任。
他抱着她快步上了樓後,將她安置在牀榻上,立刻去點了凝神的薰香,才走回牀邊坐下。
“別擔心,孤王一定會想到辦法的。”他揉着她的發頂,語氣雖輕柔,卻透着不容置疑。
一再的重複,她想爲的不只是換取她的信任,還是爲了抹去他心底的不確定。
於是,她笑笑,溫聲說:“無雙知道,我們還要去祭拜太廟,無雙還要進拓跋的族譜。”
他眼中的神色微顫,溫聲哄着她,“你睡會兒,孤王看着你。”
“讓我一個人待會兒,好嗎?”她聲音軟軟地求。
“……好。”他微一遲疑,起身離開。
她看着他離開,直到那扇門關上,她才收回視線,茫然地望向帳頂,卻不敢多想紛亂的糾葛……
她只能控制,或是隨緣……
拓跋颺一走出房間,眼中的柔情頓時沉了。
凌無雙猜得沒錯,對於她體內的毒,他是全然沒有辦法的。
他向來運籌帷幄,第一次對一件事情如此一籌莫展。
難道,當真要將她還給皇甫睿淵,才能解她身上的毒?
“去將冀安叫到御書房來。”他吩咐身邊的內侍。
“是。”內侍立刻領命,去傳喚冀安了。
這廂,拓跋颺回到御書房,冀安也被內侍傳喚了過來。
“屬下見過大王。”他跪地行禮。
拓跋颺出奇的沒有叫起,而是沉聲問道:“冀安,孤王讓你派人去查情蠱的解藥,可有眉目了?”
冀安苦笑,若是有眉目了,他早便說了,又何必等到今日。
若是以前的大王定然不會如此急不可耐的叫他來,問這種明知不會有結果的事情。
“回大王,還沒有。”
“你手下的那些人都是怎麼做事的?這點事情也辦不好。”拓跋颺怒不可遏,瞬間點着了火。
“大王請贖罪,情蠱的真實來歷,世上就已經鮮少有人知道了,更何況是解藥了。請再給屬下等些時日,屬下定會盡力調查此事。”
冀安如實以報,卻不想拓跋颺怒拍桌案。
“孤王還真盡是養了些吃白飯的人。”他氣得胸膛微微起伏,怒視着冀安。
冀安心下一驚,怔愣了許久,才苦笑道:“大王變了。”
拓跋颺一怔,隨即冷笑,“好樣的。孤王才斥你一句,你就怪起了孤王來。”
“屬下怎敢責怪大王?”冀安的笑意越發的苦澀,“冀安對大王的忠心日月可見。”
拓跋颺終於恢復了些理智,眼中的怒意漸漸沉去,卻是問了句讓冀安更加意外的話。
“冀安,你知道那種想得到一個人的心,卻又害怕讓那個人動心深陷的滋味嗎?”拓跋颺的聲音輕飄飄的,若不是他的話中帶了冀安的名字,冀安真的會以爲他在自問。
想要她的愛,卻又害怕她動心深陷的滋味,他又怎麼會不懂呢?
他被這種感覺折磨了很多年。可是,漸漸的,他便想通了。
他愛她,便是希望她一切安好。沅紫若是愛上了他,即便大王會成全。但,紇奚家卻不會成全他們。
紇奚沅紫,拓跋部落最美麗的小郡主,紇奚郡王的掌上明珠。因爲拓跋颺由始至終的寵愛,她更是成了紇奚郡王,乃至紇奚部落的榮耀。
他們都在等着拓跋颺一統塞外,攻入中原,等着紇奚沅紫登上後位。
若是她對他動了心,那她身上的光環不但會不復存在,更會成爲紇奚部落的恥辱。
這樣的她,即便還可以擁有愛情,就真的會快樂嗎?
“若是已經預示了結果,便不該讓悲劇發生。”冀安喃喃輕語,這便是他後來悟出的道理。
若是不能給她更多的幸福,就遠遠地看着她,不去打亂她現在的生活。
冀安這話本是說給自己聽的,卻是聽者有心。
陽光明媚,山嶂疊翠,溪水漣漪,微微的風吹過,帶着些微的暖意。這是拓跋難得的好天氣。就連地上的風沙都知道今兒是個重要的日子,沒有漫天飛舞的來擾亂人的心情。
從皇宮裡蔓延而出的隊伍,頭已經出了城門,尾還在皇宮裡。
如此的聲勢浩大,但凡是誰都看出了拓跋王對今兒這場儀式的重視。即便是當年拓跋要仰仗周國時,他也未曾給過周後如此的儀式,可見他對這位無雙公主的重視。
兩人一向克勤克儉,凌無雙也未曾想到他會忽然在這儀式上鋪張了起來。但轉念想想,便也就懂了他。
他心裡覺得欠了她,是以,他給了她如此聲勢浩大的儀式,他想全天下都認可了她拓跋貴妃的身份。
其實,真的不必如此,她想要的不過是些與他之間沒有爭鬥的日子。
不管認可與否,她都始終未言一語,脣畔始終掛着笑,端莊地坐在他的身側。
他寬厚溫暖的大掌握着她的手,時不時地側頭看看她,眼底都溢出了笑意來。
“無雙……”
他的話頓了頓,她轉頭看向他,等着他接下來的話,他卻躊躇着沒有再出聲,臉兩側的線條緊了又緊。
她不解地盯着他,直盯得他古銅色的肌膚有些可疑的泛了紅。
“大王不是在害羞吧?”她驚訝地看着他,一句話出口,差點沒忍禁不住笑出聲。
“凌無雙,你胡說什麼。”他怒目圓視,握着她的手一鬆,好似想要甩開她的手,卻又在下一瞬用力的攥緊了。
“大王很緊張?”凌無雙歪着頭,笑呵呵地看着他,不待他惱火,當即道:“其實無雙也很緊張。”
他眼中的怒火瞬間熄滅,安靜地等着她接下來的話。
“大婚時雖緊張,卻也遠沒有如今要去面對拓跋的列祖列宗來得讓人緊張。”她微垂着眼瞼,略顯蒼白的臉頰漸漸泛紅。
她的話便是他的心聲。這是他第二次帶後宮的女人去祭拜太廟,第一次是周清漪,不過是政事需要的形式。可是,這一次,他的心裡不禁發緊……
他正望着她出神,她卻驀地屏住了呼吸。
他立刻注意到了她的變化,攬過她,緊張地問道:“怎麼了?心口又疼了?”
“沒事,不疼。”她在他的懷中昂頭,對他笑笑,深吸一口氣,“這薰香很好用。”
她並不願看他眼中有內疚的神色閃過,她總覺得那神情並不適合他。
“那你睡會兒,等到了太廟,孤王叫你。”他又緊了緊懷抱,溫和的聲音在她的頭頂散開。
“拓跋的祖先會覺得無雙是個懶媳婦吧?大白日的還睡覺。”她沒心沒肺地笑着,聲音因爲疼痛斷斷續續的。
“不會。他們喜歡你這個媳婦還來不及。”他在她的額上輕柔地落下一個吻。
“大王真會說話,無雙這種沒規矩的野丫頭,有哪個祖先會喜歡的。”她半是說笑,半是認真。
她想,他知道她在說什麼。
“塞外蠻夷之地,可沒有你們中原那些規矩。”他間接回答了她的話。
這話倒也不是單單爲了哄她才說的,塞外之地確實不同中原。
規矩禮數什麼的,相對中原要寬鬆上許多。
但有些事,不管中原還是塞外,同樣容不得。比如,凌無雙與皇甫睿淵有染之事。
這會兒隔着簾幕,她雖然看不到百姓的表情,他們亦是不敢竊竊私語,但周遭沒有半點喜慶的氣氛,她還是感覺得出的。
拓跋的子民並不希望她這樣的女人去祭拜太廟。同理,拓跋的祖先就當真會歡迎她嗎?
她的心思又沉重了些,但她不想辜負了他的好意。她看着他笑了笑,笑意裡卻包含了太多心酸。
她怕他察覺出異樣,不敢多與他對視,靠進他的懷裡,緊緊地閉上眼,掩去翻涌的情緒。
車內的凝神薰香如今對她也起不了多大的作用,她只能靠自我調節。不看他,不想他……
可是,她就在他的懷中,他的氣息充斥於她的鼻翼間,她想要忽略都不可能。
車輪滾動,卻彷彿碾壓過她的心,沉重的痛。
龍輦裡靜寂一片,他低頭看着懷中閉着眼的她,眸如深潭。無波無瀾,深不見底,沒人能探知湖底的秘密。
良久後,龍輦終於平穩地停了下來,他並未出聲,只是靜靜地凝着她。
她即便閉着眼,也感受到了他灼熱的目光,只能緩緩睜開雙眸。
一時間,四目相對,他的眸子明亮中透着堅定。
他扶直她的身體,握住她的手,柔聲道:“走吧。”
她望着他,心尖便又是一疼。任他牽着她,一起步下了龍輦。
拓跋的兵士整齊的列於龍輦的兩旁,眼前便是巍峨的太廟。
這樣莊重的場合,她忽然心生了膽怯,剛一猶豫,握着她的大掌便是一緊。她側頭看向他,凝着他的眸子裡不確定的詢問,心生虧欠。
她到底在猶豫什麼?他是她的夫君,他帶她來祭拜他的祖先,這不都是情理之中嗎?
她掩去眼中不該有的猶豫,回握住他的手。
他眼底的沉重終於一點一點地散去,收回視線,望向巍峨的太廟,攜她一步一步邁上臺階,步履堅定。
太廟厚重的木門隨着他們的走近,被兩旁的宮人緩緩地推開。
“吱呀”的聲響透着沉重,碾過人的心頭。
可是,走到了這裡,她不想再後退。
即便她明白今日後,或許會又有些什麼會隨之改變。
恨她的人,大概會更恨了。
愛她的人,大概也會恨了她。
可是,即便風雨來襲,那又有什麼關係呢?
從踏進這裡的那天開始,她便沒想過要全身而退……
但求,問心無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