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睿翀看向正房的方向,總覺得那個方向好像有什麼牽引着他。
木頭伯伯看着自己老伴離開的方向無奈地搖搖頭,雖談不上贊同,但也不反對。幻影那孩子吃了太多的苦頭,大概都是拜眼前這個年輕人所賜,也的確該給他點教訓。
他收回視線,對皇甫睿翀道:“來,孩子,這邊。”
“謝謝伯伯。”皇甫睿翀致了謝,隨着木頭伯伯走進了廂房。
木頭伯伯給他準備了些吃食,皇甫睿翀簡單的吃了點。痕兒已經開始犯困,他便耐心地哄着困頓的痕兒入睡。
一路走來,他父兼母職,卻不覺得有半點辛苦。他只恨自己不能找到幻影一家團聚。
他躺在牀上哄着痕兒,自己竟是也有了強烈的睏意。他使勁地想要睜大眼睛,卻怎麼都扛不住那陣睏意,昏睡過去。
他再醒來,暮色已經降臨,外邊已經奏起了喜樂。他緩緩睜開眼,看着空蕩蕩的牀側,當即大驚。痕兒呢?
他顧不得許多,從牀上爬起,向外衝了去。
他真該死,怎麼會睡得這麼死?若是痕兒出了什麼事,他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
他衝出廂房,便見所有的人都聚集在正房的門口。
忽然,他聽得一聲高唱。
“新人到——”
他趕忙又向人羣走去,急於尋到那對老夫婦。也許是他們抱走了痕兒去玩。
“對不住,讓一下。”他一邊說一邊衝過人羣。
他衝過人羣,邁進廳裡時,便聽得喜婆又是一聲高唱。
“一拜天地。”
原本背對着皇甫睿翀,牽在紅綢兩端的新人聞聲轉了身。
新郎一身大紅色喜服,頭上用紅色綢帶將發規規矩矩的束在頭頂。一張輪廓分明的臉,雖不算是俊逸非凡,卻透着一股子沉穩之氣。
皇甫睿翀看着新郎一愣,怎麼會是冷君翱?
他還來不及多想這個問題,當視線掃向新娘,看到那張在鳳冠的流蘇後若隱若現的嬌顏時,剎那間便讓他僵在了當場。
“幻影……”他輕喃。
兩人卻彷彿都沒有看到他一般,一同跪了下去,叩拜天地。又一起起身,在喜婆的第二聲“二拜高堂”中,對着幽嬈婆婆和木頭伯伯跪了下去。
幻影和冷君翱拜過高堂,媒婆喜氣的聲音再次響起。
“夫妻對拜。”
兩人聞聲轉了身,剛要拜下去,便聽得皇甫睿翀沉痛的呼喚。
“幻影!”
許是皇甫睿翀的聲音太過沉痛,滿室的喜氣頃刻間散去。只有屋子中間的那一對新人沒有看向他,執意的拜了下去。
皇甫睿翀彷彿聽到了自己的心碎裂的聲音,他下意識地衝了上去,扣住幻影的手腕。
“幻影,你不能嫁給他。”皇甫睿翀幾近哀求地說。他不敢質問她,因爲他自知虧欠她太多。但他真的不相信,幻影會心甘情願嫁給冷君翱。
幻影面無表情地看着皇甫睿翀,神色冰冷,脣瓣動也未動一下,似不想與他多說一句。
皇甫睿翀握着她的手僵了僵,瞬間淚如泉涌。溫熱的淚滾過他的俊顏,卻洗不去他的悔恨。
“幻影,我帶了痕兒來找你,跟我回家好不好?”皇甫睿翀哽咽着求。
幻影依舊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不說一句話。
她越是冷漠,他便越是愧疚。是他將她一步一步地推進深淵。
“幻影,我知道,是我傷害了你。你應該怨我,應該恨我。”皇甫睿翀的語氣越發哀傷,“可是,如果你放棄了,痕兒怎麼辦?你真的不要他了?”
幻影垂在身側的手動了動,眼神卻依舊毫無變化。
倒是坐在他們身後的老夫妻站了起來,幽嬈婆婆不樂意地道:“這位公子,老婆子我好心收留你,你怎麼還能破壞我外孫女的婚事呢?”
皇甫睿翀聞言一驚,看向說話的幽嬈婆婆。
“您是幻影的外婆?”
幽嬈婆婆不置可否地點點頭,問道:“你認識我外孫女?”
“婆婆。痕兒便是晚輩和幻影的孩子。”皇甫睿翀慌忙回道。幻影的冷漠和決絕讓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得到幻影親人的認同。
“胡說什麼?”幽嬈婆婆一下子就怒了,“我的外孫女從出生開始就沒出過這個村子,哪裡會有痕兒那麼大的孩子?”
皇甫睿翀只覺得五雷轟頂,不敢置信地道:“這不可能。”
“你這個當爹的,不好好看着自己的娃,倒是跑到別人的婚禮上來搗亂。”幽嬈婆婆白他一眼,老大的不樂意。
皇甫睿翀這才驚醒,想起痕兒不見的事,急忙問幽嬈婆婆,“婆婆沒有看到痕兒嗎?”
他出來找的時候雖然急,但一心以爲痕兒定是被這個很喜歡他的幽嬈婆婆抱走了。這會兒幽嬈婆婆的話卻把已經在地獄中煎熬的他,又打下了無底深淵。
他的幻影已經被他傷得不肯再認他,他現在又弄丟了痕兒,他到底還能做什麼?
皇甫睿翀握着幻影胳膊的手緩緩鬆開,看着幽嬈婆婆,哀求地問:“婆婆,您再想想,是不是誰抱走了痕兒?”
木頭伯伯拉了拉幽嬈婆婆,她卻轉頭瞪了他一眼,對皇甫睿翀道:“孩子丟了來問老婆子我,你這個當爹的幹什麼去了?”
“晚輩……”皇甫睿翀羞於啓齒,他居然這麼大意的睡着,丟了痕兒。他歉疚地看向幻影,“幻影,跟我去找痕兒好不好?”
幻影無動於衷地看着他,彷彿在看一個陌生人。
皇甫睿翀高大的身體晃了晃,他斷然沒有想到,縱使是痕兒也不能讓幻影有一絲的動容。他不禁開始懷疑,眼前的人真的是幻影嗎?他有很多話想與她說,卻來不及再說,全都化成了一句,“幻影,你等等我,等我先去找痕兒。”
話落,他只能不捨的轉身離開,而幻影留給他的最後一個表情仍是冷漠的無動於衷。大概已經沒有事情比這還傷人。當你發現自己愛得入骨時,那個你以爲會爲你永遠等在原地的人已經轉身離開。
皇甫睿翀找了整整一夜,幾乎是一家一家地問,不知驚醒了多少人家,捱了多少句罵。村子裡找過了,他便出了村子去找。可是,直到天矇矇亮了,他仍舊一無所獲。
當他回到幽嬈婆婆的小院時,小院靜靜的,沒有半點聲音。
他站在院子中央,看着滿院的紅色,都是他親手掛上去的。他又怎麼想到,他日思夜想的女人竟是這場婚禮的主角。
他看着房門緊閉的正房,很想衝進去看看幻影是不是真的與冷君翱洞房了。末了,他生生壓下了衝動。他進去了又能做什麼?指責她對他不忠嗎?
“幻影,我該怎麼辦?你告訴我,我該怎麼做才能得到你的原諒。”他的膝蓋緩緩彎曲,跌落在地。淚水漫出眼眶,眼底的痛苦之色漸漸地被絕望覆蓋。
廂房的門吱呀一聲被推開,木頭伯伯從屋裡走了出來。看着跪在院中的皇甫睿翀,無奈地嘆了聲,走到皇甫睿翀的近前,勸道:“孩子,快起來吧。”
皇甫睿翀未動,視線仍舊木然地望着緊閉的正房。
“我丟了幻影,丟了痕兒。我口口聲聲說在乎他們,卻守不住他們,我真該死。”皇甫睿翀頹敗的低下頭,淚水一顆一顆地滴入泥土裡。
“知錯能改,爲時不晚。”木頭伯伯勸道。
“不晚嗎?”皇甫睿翀絕望地笑笑,他覺得晚了,一切都晚了。
不待木頭伯伯回答,剛出門的幽嬈婆婆便厲聲道:“晚了。”
皇甫睿翀心裡剛剛燃起的那麼一點希望的火苗,瞬間被澆熄。
“在你手裡的時候不看住,丟了還想找回來?憑什麼?”幽嬈婆婆毫不留情地說。說話間,已經走到了皇甫睿翀的近前。
“是晚輩沒有資格。”皇甫睿翀看向幽嬈婆婆,“婆婆,晚輩想再見見幻影,哪怕只有一眼。”
“她已經不是你的娘子了,你怎麼還拗着?”幽嬈婆婆半點不留情地說。
“她是。”皇甫睿翀肯定地說。昨夜,看到她那般冷漠,他是動搖過。但是,他又怎麼會認錯她?
“就算是。”幽嬈婆婆點點頭,“你也看到了,昨夜她已經與別人成親洞房了。”
幽嬈婆婆口中的殘酷事實再次將皇甫睿翀擊垮,他目光無神地看着前方,“晚輩只是想見見她,若是她已經幸福了,晚輩一定不會再打擾她。”
“你不來找她,她便幸福了。”幽嬈婆婆不悅地說。
皇甫睿翀的身子一僵,忽然意識到了什麼,急切地又擡頭看向幽嬈婆婆。
“婆婆,您知道痕兒在哪裡,對嗎?”
既然幻影真的是這婆婆的外孫女,那痕兒便是她的曾孫,曾孫都丟掉了,又怎麼會安穩的睡到天亮呢?
幽嬈婆婆也不再隱瞞,直接應道:“是。”
皇甫睿翀的脣畔微微牽動,揚起一抹淡淡的弧度。這個絕望的早晨總算不是徹底地殘忍。
木頭伯伯實在看不下去了,彎身來扶皇甫睿翀。
“孩子,快起來吧!痕兒在我和老婆子的屋裡呢!”
皇甫睿翀這才站起,連連地感激道:“謝謝伯伯。”道了謝,他連忙向廂房而去。失而復得後的驚慌讓他一刻都不敢耽擱。
他進了門,幽嬈婆婆轉頭瞪向木頭伯伯,“就你心地好。”
“我知道你想替幻影出出氣,但我看這孩子也夠可憐的。更何況父子親情,咱們到底是不能給隔斷了。”木頭伯伯溫和地看着幽嬈婆婆,那深情的眼神彷彿在看初戀情人。
“幻影傷得紅顏白髮,他才難過一夜就算了,也太便宜他了。”幽嬈婆婆怎麼想都覺得不甘。
“你想便宜他,幻影那孩子也不會便宜他。只怕他以後還有的是苦頭要吃,我們何必再雪上加霜?”木頭伯伯嘆道。
外人怎麼傷皇甫睿翀,都不敵幻影給的傷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