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3 東陽門前

223 東陽門前

林大夫人長嘆一聲,問林宜佳道:“小六,你真的想清楚了麼?”

林宜佳點了點頭,從袖中抽出幾張畫兒,給她的母親看。都說琴爲心聲,畫也是能解心聲的。從這樣的畫裡,林宜佳聽到了他的心聲,所以她願意陪着他一起。

林大夫人看到畫圖,當即十分震驚,默默不再言語。

林敏佳一臉沉醉,道:“真美……”

“從前盛京人議論起楊家這位大公子,都只說他空有一個身份,卻是文不顯武不就,琴棋書畫沒有一樣能拿的出手,就連容貌氣質也只是一般般……”林敏佳感慨搖頭,道:“只怕世人的眼睛都被矇蔽了的。”

感慨完畢,林敏佳對林宜佳道:“小六,三姐支持你!咱們林家的姑娘,想要就不是那扭捏的!哼!讓那些不懷好意的人去見鬼去吧!”

林宜佳微微一笑,仔細地將所有的畫圖摺疊,收了起來。

柳亭。

這個連體菱形長亭,距離盛京城門整十里地,從來都是送別之所。長亭兩側遍植垂柳,此時,光禿禿的柳枝上掛着如絨毛一樣的雪,垂在那裡別有一番景緻。

天才晴朗,積雪化了一些,路上滿是泥濘。

這樣的天氣下,柳亭內沒有送別的人,只有剛剛抵達此處的林家車隊。

林宜佳從暖和的車廂內鑽了出來。

大地一片潔白,陽光照耀在雪地上反射出絢麗刺目的光,讓她忍不住眯了眯眼。

她穿的很少,此時卻並不覺得冷。

楊廣北縱馬過來,擋住她身前的陽光,俯身向她伸出手。

同楊廣北給人的印象不同,這隻手寬大而粗糙,看着就有很強的力量,讓人心生信任。

林宜佳輕輕將右手搭在這隻寬大的手心之中。入手溫暖而踏實,她的心也定了下來。

林宜佳仰面。看着楊廣北,微微一頷首。

楊廣北面色微紅,神色沉靜,輕輕一用力,便將林宜佳從地面上帶上了馬,歪坐在了他身前,半邊身子歪倒在他的懷中,柔弱無骨地依在他的胸口。

楊廣北身子陡然一僵,動也不敢動,生怕有一點細微的動作。都會弄壞了身前的人兒一樣。

他突然後悔了。

她穿的如此單薄。又大病初癒。身子又嬌又軟,怎麼能跟着他折騰?

此處離盛京城還足有十里地呢!

她若是再病倒了怎麼辦?

都是他太自私。他見到林家人都是一種“歸還信物親事作罷”的態度,他心中是又急又怕!因爲他知道,一旦楊家人表示出一點瞧不起林宜佳的意思。林家人是真的會毫不拖泥帶水地退掉親事!他不想退親,所以纔想出這個法子,讓她同他一起出現,讓他們的情義世人皆知。

如此,楊家再不能反悔。

林家當然也再不能反悔了。

但這會兒,他才發現,原來自己更在意她能夠好好地……

林宜佳身體也有些僵。

她遠遠向前方看過去,像是能夠看到盛京城那巍峨肅穆的城樓,看見那熙熙攘攘的人羣……他們將注視着他們。說着這樣那樣的話……

這些年,她連各府辦的宴會都極少參加,還從未如此“拋頭露面”過。

林宜佳正出神,便聽到耳邊楊廣北問她:“要不……還是作罷了吧,你身體纔好些。別又病了。至於我們的親事,我總能想到其他的辦法。”

楊廣北提出的法子雖然大膽讓人驚駭,卻是最一擊而中的法子。而此時,他卻因爲顧惜她的身體,想要放棄……

林宜佳搖搖頭,身體突然就軟下來,小心地挪了挪,找了一個更舒適的位置同他緊緊地貼在一起,讓自己更暖和一些,才輕聲道:“咱們走吧,你顧着我些,我不覺得冷。”

楊廣北只覺得自己心裡騰起了一股火,將他的五臟六腑都燒化了,化成了一灘滾燙的水,叫囂不休,讓他生出了無窮的勇氣來。他用力一點頭,拉着身後的大氅小心將林宜佳半邊身子包裹住,一手攬住她,一手握緊繮繩,雙腿一夾馬腹,縱馬往前,飛奔而去。

風中夾着雪屑,迎面撲來像是小刀子一樣。

楊廣北卻半點不覺得疼。

他只覺得全身上下都沸騰着,只想放聲長嘯!

林宜佳躲在大氅後面,竟是半點也不覺得寒。路邊雪壓枯枝一閃而過,看不清楚。有路人看見他們,都十分驚奇,交頭接耳,嘀嘀咕咕。

但他的氣息讓她十分安心。於是,林宜佳便眯上了眼睛,將自己交給了她身後的他,放空了頭腦,什麼都不再想。她看見天很藍,白雲很白……很美。

不過是十里路程,楊廣北所乘又是難得的良駒,纔不到一刻鐘,就到了東陽門外。

東陽門外聚了一些進出盛京的商旅農人,在排隊等待入城。

楊廣北放慢的速度,卻是從不長的隊伍中打馬而過。在城門吏向他行禮時候,才停頓頷首,丟了一個小元寶。而就在這個空檔,他身前的大氅掀開半邊,露出裡面那緊閉雙目面色蒼白的人兒。

陽光灑在她身上,宛若綻開了朵朵紅梅。

而那腰間盈盈一束,讓人忍不住想要用目光探尋的時候,又被那無色水晶在陽光下反射出來的瑰麗光芒迷惑住了眼睛,只下意識地覺得,這麼個姑娘,如此單薄美麗,美的讓人心生憐惜,不似凡間。

人羣突然寂靜下來。

楊廣北臉色微微暗沉,緊緊抿脣,行過了東陽門。待他走遠,城門口的人們才清醒過來,像是一滴水落入滾燙的油鍋一般,嗤啦一下爆發出陣陣聲響。

“剛纔那人是誰?瞧着像哪家的公子哥兒吧,怎麼沒有見過的樣子?外地來的?”當先一人打扮像是哪個鋪子裡的管事。這種人最是眼尖目明,心中都裝有一本盛京大大小小貴人們的冊子。

“那是楊家的大公子。”

“那個楊家?”

“還能有哪個楊家。”另一人回答道:“就是當今皇后的那個楊家。”

“大公子啊,難怪我不認得。”另一人顯然知道楊家的情形,遂瞭然點頭,又奇怪地道:“哎,那他不是同林家小姐要定親的麼?聽說林家小姐出門訪親遭了匪患……這……那剛剛大公子抱着的是……”

周圍人靜了一下,突然有人小聲開口道:“她就是林家六小姐,沒錯,我認的他,前年大旱的時候,她就在這東陽門外,給我們分過粥……若不是她和慶豐年糧鋪,我們很多人都要餓死了……”

說着說着那老農打扮的人的聲音弱了下來,顯然是因爲不能確定此時說出林宜佳來對林宜佳是好是壞,神色有些懊惱慌亂。

但他的話,卻讓城裡人都興奮起來。

“真的是她嗎?聽說她在城外遭了匪患,被歹人擄走了……過了兩晚呢,唉,真可惜,那樣一個美人兒……”有人顯然不壞好意。

那老農一聽就大怒,指着那人鼻子叫嚷:“你什麼意思!你說話也不摸摸自己的良心,詆譭人家清白的姑娘家有意思嗎?狗屁的匪患!咱們這天子腳下的,哪來的匪患!我們多少人就在外面生活了多少年,從來都沒見過有匪患敢來這兒的!”

老農又拉着來往的商旅農人們作證,道:“你們做生意進進出出的,可有人在京畿附近遇到了過匪患!我呸!”老農怒級之下衝那人吐了一口唾沫,道:“什麼東西!整天沒事做不管真的假的就琢磨這些陰損的壞人名聲!我呸你一家!什麼東西!人家林六小姐少了你的銀子還是害了你家的人,你要這麼害她!說什麼匪患,你他ma給我找個匪患來看看!什麼玩意兒!”

那老農顯然是惱很了,劈頭蓋臉反覆罵個不休。

但正是被他這麼一罵,那人也就沒話說了——正是那句話,這天子腳下的,哪能有什麼匪患?那人被罵的十分憋屈,最後只得搪塞一聲,道:“我不也是聽別人傳的……”

“你這麼大一個人,瞧着也人模人樣的,居然不辨是非,鸚鵡學舌,你有沒有腦子!”那老農又呸了他一聲,道:“連我這個種地的都不如!”

人家服軟,老農也沒那麼氣盛了,放過了那亂說話的人,又成了老實巴交的樣子。

很快又有人起了頭,好奇地問道:“這楊大公子同林家小姐……不是才議親麼?怎麼他們……我剛剛瞧着,林家姑娘好像有些不大好的樣子……”

“雖然不是匪患,但林家六小姐肯定是出事了……不然怎麼能傳的出話來……”又有人推測道。

“這我知道,當時林家的確是有一輛車子被瘋馬拖着瘋跑了出去,林家還拜託了我們莊子上的人到處去尋,後來天黑了,又下了雪,一時半會兒的沒找到……沒想到林六小姐是被楊大公子給救了,難怪我們後來只找到了馬車不見了人,當時我們都擔心的不行呢!沒想到好人有好報,她正好被路過的未婚夫給救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