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營救

因爲江浪被殺, 海潮在特勤處幾乎成了燙手的山芋,沒有人敢靠近她。謝維世臨時做了代理處長,他向周佛海進言, 要求將林海潮和陳嘯秘密押送上海76號特務總部。因兩人身份特殊, 周佛海請示了陳璧君, 希望將刺殺汪主席的刺客立即槍決, 已絕後患。陳璧君思慮良久, 否決了周佛海的提議,同意將二人押送特務總部,嚴加看管。

汪精衛手術後幾度危險, 陳璧君着急,便採取了池田浩一的建議, 將汪精衛送去日本帝國醫院治療。此時, 日本漸漸顯露敗績, 太平洋戰場屢屢失利,日本一些主和派又在秘密與重慶接觸, 試圖重新與蔣和談。

陳璧君氣急敗壞,又無可奈何,汪精衛幾乎癱瘓,大小便失禁,像個木頭人般。陳璧君匆匆交待了李公博等人, 就在日本軍方的安排下坐上去名古屋的飛機。

素水和池田英男作爲保鏢緊跟其左右, 以防刺殺事件再生。汪精衛在重重保衛下被擡上了飛機, 陳璧君及子女同機隨行, 南京政府的重要官員在機場送別, 場面頗爲傷感。

素水看着機場的白雲,默不作聲, 神情悲苦無奈。她剛要上飛機,被英男拉到一旁。

“素水,你還是放不下吧?”英男淡淡的哼了一聲。

素水柳眉輕顫,“英男,我已經說過不再去見她,你又何必提起?”

“你真的可以放下?不過是欺騙自己罷了,你怕汪夫人要她的命吧?”

“夫人答應我,等先生安全回來,就放了她自由。”素水想說服自己相信這句承諾。

池田英男微微冷嘆:“看來你是真的陷入情網裡了,這個脆弱的誓言能保證什麼呢?他們想利用她要挾你盡忠吧?中國人本來就是反覆無常的,今天依靠你,明天背叛你,不值得相信!”

“你想說什麼?”素水臉色煞白。

池田英男濃眉緊鎖,認真的看着她,“素水,我們回日本,不要再來中國,答應我的請求!”

“什麼?”素水苦笑一聲,“回日本?等着我的是什麼結果,你想過嗎?我背叛了組織,有什麼好下場?”

英男急道:“現在日本和中國準備和談,近衛首相還有些關係,我們是他的人,他看在你父親的情面上一定會幫你的!”

素水搖搖頭,看了一眼來時路。“英男,別爲我操心了,生死對我來說已經不重要。我,只希望她平安!”

她一襲素白的風衣,黑髮盤起,輕身邁向舷梯。

兩輛黑色轎車一前一後押送着一輛囚車,在黑夜裡急速行駛,遠遠的離開南京城。路過僻靜的荒郊時,謝維世忐忑不安的命令下屬提高警惕,歪嘴笑道:“處,處長!不會有情況的,我們這樣保密的計劃,誰能想到呢?”

“放屁!哪次行動不是周密的?睜大眼睛了,出了意外,我們真的要掉腦袋的!把這兩個燙手的山芋送給丁主任,我們就高枕無憂了!”

突然,車猛地急剎住,謝維世幾乎撞到了車頂。眼前的車燈下橫着幾棵腰粗的大樹,擋住了去路。

“他們的!你們想死啊!怎麼開得車?”他怒罵着,狠狠打了司機一個頭。

“處,處長!不好啦!”歪嘴突然打開車門,滾了出去。

幾個黑衣人從路邊的草叢裡奔了上來,舉槍射擊。一時槍聲密集,電光火石。謝維世慌忙命令司機調轉車頭,往回逃跑。可是,後面的囚車車輪撞上了大石塊,車子幾乎側翻。謝維世急忙下車,以車門作盾,連發數槍,向衝上來的黑衣人射擊。

囚車內的海潮被車子的撞擊驚醒,聽見槍響,急切的向囚籠外望去。

十多個特務拼命還擊,與劫持的黑衣人激戰,雙方僵持。謝維世忽然衝到囚車裡,想以海潮作人質。突然,一個跛腳的男子飛身上來,踢飛了他手中的□□,“敗類!”他怒罵一聲,再飛一腳將他踢下了囚車。

“海潮!”他急忙去看長髮凌亂,面目全非的林海潮。

“是你?天照!”海潮宛若隔世的呼道:“你們太冒險了!不該來送命呀!”

何天照含着熱淚,“你受苦了!海潮,我們不會忘記朋友,再大的危險也必將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外面已經混戰,這次押送人員都是謝維世精挑細選的骨幹,非常厲害,地下黨幾個同志漸漸不支,何天照用槍打掉海潮拷在囚車欄杆上的手銬,彎身背起她快步逃進草叢裡,身後的槍聲密集如雨,何天照拼命的跑着,身體明顯顫了一下,還是沒有放鬆自己,很快就看見前方有一輛隱蔽的車,他將海潮放下,用力推過去,“小維!”

車裡的女孩急忙下車,慌忙上前接着搖搖晃晃的海潮,將她扶進車裡。

可她突然看着哥哥遲疑的站着,“哥哥!快走啊!”

何天照忽然笑了,“小維,好好照顧她!”他強忍着背後的槍傷,轉身跑回戰場。

“哥哥——”何天維哭喊着。

“天,天照——”海潮望了他的背影一眼,便昏迷過去。何天維只好讓一個精瘦的同志趕緊開車——

何天照沒走出幾步,突然眼前發黑,像座燈塔般倒了下去,鮮血染紅了發黃的草地。

何天維幾乎是顫慄般的爲她清洗身體,抹上傷藥,包紮血痕累累的傷口。她還在昏迷中,發着高燒,喃喃自語,含混不清的說着什麼。乾裂的嘴脣起泡,眼窩深陷,憔悴不堪,幾乎不敢相認!

好容易等她安穩的睡着了,何天維又換了一條溫熱的溼毛巾敷在她滾燙的頭上,聽着她平靜規律的呼吸,何天維也累得趴在牀邊休息,過了很久,突然感覺到一雙冰涼的手放在自己的頭髮上,她猛地驚醒,歡喜激動地呼道:“你終於醒了,林老師!”

“天維!有水嗎?”海潮微微笑了。

急忙取來水,喂進她的嘴裡,海潮迫不及待的接過水碗,飢渴如牛,手上的銬子還沒有除去,嘩嘩的響着。“啪嗒啪嗒”的熱淚滴在她的手上,海潮急忙擡頭看她,柔聲笑道:“嚇到你了嗎,天維?”

何天維抹去淚水,搖頭哭道:“你,你受苦了!他們真狠!”

海潮苦笑:“沒關係,遲早要他們還的!”她突然想到了什麼,忙問:“你哥哥呢?他在哪兒?”

何天維正在擔心不已,見她緊張的樣子,便忍着不安的心情,勉強笑道:“我哥哥沒事的,他們有好幾個同志呢,有什麼事會來通知我的。”

海潮略略放下了心。又問道:“你們怎麼知道我的消息?這次秘密押送是高度機密,誰通知你們的?”

何天維嘆道:“素水姐姐來找過我,她說你很危險,特勤處想將你押送到上海去。我趕緊告訴哥哥,後來哥哥通過渠道得知了確切的時間和路線,就設計了這個劫車的計劃。終於將林老師你救了出來!”

海潮一陣黯然,神色非常傷痛,低低嘆道:“你哥哥爲我冒險了——”

何天維趕緊說道:“林老師,你等着,我去弄點吃的東西來!”

海潮聲音沙啞,“謝謝你,天維。”

丟了重犯,謝維世幾乎發瘋!地下黨的幾個漢子真是鐵骨錚錚的硬漢,寧死不屈,沒逃走的人都自殺斃命。他只找到唯一的線索,就是何天照的屍體。看着面熟,卻想不起來是誰?

陳嘯沒有被劫走,那麼肯定不是日本人幹得。再說,日本人也不會做這種浪費力氣的事。陳嘯不過是個棄卒而已,對於他行刺汪精衛一事,日本人死不認賬,還說陳嘯是軍統的特務,故意挑撥兩方關係。誰也沒撤!

陳嘯也是遍體鱗傷,被謝維世用過刑後,失笑道:“姓謝的,你這是嚴重失職,死定了!”

“哼!我就是死,也要找你這個墊背的!”謝維世呸了他一臉的口水。

陳嘯得意的看着他,嘆道:“曾經的兄弟,這是何必?如果你幫我一把,我就跟你合作,如何?”

“你想怎麼合作?”謝維世嘿嘿笑道。

陳嘯忽然很是認真的說道:“那個人我認識,摸清他的底細,自然可以找到你想找到的人。”

“哦?你認識他?”謝維世突然來了興趣,湊了上來。

何天維坐在牀邊,深深凝望着這個因爲消瘦而失去些風采的女子,她的臉依舊俊美,長入鬢角的鳳眉,斜斜上挑的眼角,挺翹高懸的玉鼻,好看驕傲的薄脣,弧度彎彎的含着淺淺的笑意。她是如此完美的女子,第一眼就被她俊雅的外表,不凡的氣質,高深的才學折服!

突然,漂亮的面孔變得很是痛苦,扭曲。身上的鐵鏈錚錚作響,她的手腳處被礪出了血痕。

“不要,不要傷害她!素水——”

何天維顫抖了一下,緊緊抱住她在痛苦夢境裡拼命掙扎的身子,“沒事,沒事的!”

夜如此靜謐,何天維安撫了她,走到院子裡。哥哥,你有危險嗎?怎麼還不回來?你一定是出事了,否則,你不會放得下這個你最爲在乎的女子!

因爲戴着手銬腳鐐,海潮行動很是不便,她讓何天維找來斧頭,可怎麼劈也是冒着火星,看來是特製的材料,足見對她的重視。“要是我的龍鬚劍還在就好了!”海潮嘆了口氣。

池田寓所,謝維世躬身立定,等着池田浩一悠閒的畫畫。一旁坐着個野人般粗壯的日本武士。

“林小姐真是位悟性極高的藝術家啊!你們對她可不尊重,怎麼能把她送到76號那個魔鬼才去的地方?”池田浩一笑嘆。

“特使先生,這是上面的意思,在下不敢怠慢!”謝維世立刻陪笑道。

池田浩一放下畫筆,“啊——謝處長,你懂得你們中國的畫嗎?你來看看,這是林小姐爲我畫的傑作——”

謝維世硬着頭皮走過去,看見書桌上一副羣猴祝壽圖,喜氣洋洋,栩栩如生,的確傳神。

池田哈哈笑着,興味十足的嘆道:“林小姐真是個人才啊,竟然想得如此之妙!謝處長可看出這副畫裡的含意?”

謝維世眨巴着迷糊的小眼睛,一臉茫然,“特使先生,這畫不就是一羣猴子在祝壽嘛?畫得挺那麼回事的!”

池田哈哈大笑,指着謝維世嘆道:“唉!不學無術啊,你們中國人怎麼就不好好學點好東西呢?這麼精妙的傑作居然不懂得欣賞!”

“請特使先生賜教!”謝維世擦着額頭的虛汗,尷尬的笑着。

池田煞有介事的走到畫前,嘖嘖嘆道:“林小姐構思很巧,乍一看,這幅羣猴祝壽圖非常生動應景,猴子的各種動作神態十分傳神,喜氣洋洋,樂在其中!可惜,老猴王身後的大樹——”他忽然笑得怪異,令人毛骨悚然。

“這顆大樹枝葉茂盛,表面看長勢喜人,碩果累累,可惜它的根莖斷裂,離地而起,如遇狂風暴雨必將轟然而倒,羣猴裡有幾隻精明的猴子非常緊張的看到了這顆大樹的危險,眼睛裡露出緊張惶恐的害怕,憂慮的神色。它們的腳爪已經向外移動,做好了逃跑的準備。可是猴王還在自我陶醉中不醒。這是採用了中國的寓言:樹倒猢猻散。啊——絕妙的比喻啊!”

池田被自我精彩的剖析感化,讚歎不絕。

謝維世見他像個神經病,心裡暗罵:老狐狸,你不是讓我來聽你談論這些高深莫測的畫畫的吧?

池田覺得自己失態,便笑了起來,“謝處長,鄙人被畫所迷,讓你見笑,非常抱歉!下面我們進入正題吧!”

謝維世暗暗舒了口氣,急忙殷勤的坐在他的下首。“特使先生,我已經有了線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