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屠魔

海潮走在雨中, 遠遠看見前方匾額高懸的致武會館,黑色大門上雕刻着兩條黑色金龍,兩邊站着四個昂首傲慢的日本武士。意外的是幾輛警察局的車子也停在對面, 歪嘴左手別槍, 得意的唱着二黃調子。

見她走過來, 歪嘴笑容頓失, 緊張的注視着她走進了會館。

“兄弟們, 可要小心了,一有情況就衝進去,明白嗎?”他清了清沙啞的嗓子, 高聲喝道。

“明白,隊長!”十來個警察都端着□□, 高聲應答着。

練武場, 池田浩一坐在矮几旁, 悠閒自得的品着功夫茶。森川井磨也盤膝而坐,閉目運氣。突然, 他耳膜一動,一陣漸漸而來的腳步聲吸引了他的注意。腳步不重,卻是極爲紮實沉穩,應該是內力很深的武林高手。他睜開眼睛,看向來人——

“林小姐, 你來了!”池田看着英姿颯爽, 俊美絕塵的海潮信步而進, 眼鏡片泛出光芒, 不禁嘖嘖嘆道:“我真的很欣賞你, 林小姐!”

“池田,你不是等着我嗎?我來了, 你不會失望吧?”海潮走到場中,冷笑道。

池田起身,哈哈大笑:“啊,林小姐,鄙人對你可是極愛的,藝術家的心是相通的,鄙人瞭解林小姐,林小姐也是懂得鄙人的吧?其實如果沒有戰爭,我們應該成爲知己,在高尚的藝術氛圍裡馳騁,可惜——林小姐對我們日本民族的仇視令我無法容忍,你殺我日本數位勇士,劫我軍需等等等,鄙人對林小姐的愛惜並不能補救林小姐所犯下的罪孽!”

“池田,你們這些侵略者隨意踐踏中國的土地,奴役我們的人民,掠奪我們的一切,不過是滿足你們極度膨脹的野心!藝術是人類對大自然的美好情結的體現,你配談論什麼高尚的藝術嗎?”海潮冷笑,手中拿着的長劍已出鞘。

池田嘿嘿笑道:“可是林小姐今天來此的目的並不是爲了你的祖國吧?你是爲了我們日本的神女而來,是高尚的愛國行爲嗎?”

“我是爲了神聖的愛情而來,真正的愛情是不分國界,不分種族,不分年齡的,戰爭也不能抹殺神聖的不可侵犯的愛情!”海潮正聲說道。

哈哈哈——池田笑得撐住了腰,指着她的鼻子,狂笑不已。“林小姐真是令人吃驚啊,你所說得神聖愛情實在驚世駭俗,令人髮指呢,兩個女子還有什麼愛情嗎?自古以來,只有陰陽相合,男女相愛,生兒育女,這是天理!你們兩個女子只能是姐妹之情,怎可逾越人倫,妄自生愛?不過是魔心驅使,喪失本性罷了!”

海潮輕哼一聲,正色說道:“我們相愛,情之所至,身不由己,完全超越了世俗倫常,出自人性本能,你怎可輕言否定?這種愛沒有利用,沒有顧忌,沒有一切你所謂的理由,把生死置之度外,難道不是發自內心的真情?”

“是與非又能如何?我們今天不是爲了討論林小姐所謂的神聖愛情,啊,林小姐,我很想看看你今天能帶走她嗎?”池田嘲笑起來。

海潮冷笑:“池田,你想殺我何必多此一舉?”

“噢,不不!武士是不屑於用槍的,那樣殺你好像對你很不尊重,既然林小姐是習武之人,當然應該以武者的身份來對待,而且我們大日本武士非常想看看一個令人聞風喪膽的中國女子的武藝究竟有多厲害?”池田得意的指着森川井磨,笑得很是玩味。

海潮感覺到一股強烈的殺氣,便向一旁的武士看去,只見他短小粗壯,梳着日本武士的髮髻,頭腦光滑閃亮,面如黑漆,豹眼猿鼻,口若血盆,長相兇殘可怖,簡直是野人般的模樣。

“森川君是我們大日本最有名的武士,今天有幸,讓我們看看你一箇中國女子如何爲你的國家爭回面子?不過,如果你束手就擒,我可以考慮留你全屍!”池田猖狂大笑。

“中國武術不過是漂亮的花架子,不堪一擊!”森川井磨站了起來,赤足走到練武場中央,豎起了中指,輕蔑的說道。練武場兩邊身着黑色道服的武士背手而立,殺氣重重。

海潮掃視着,微微冷笑:“森川先生,很榮幸!那就請吧!”說完,她縱步躍進圈子,將兵器放在地上,拉開架勢。

森川嘶吼一聲,縱身向海潮撲去,雙拳虎虎生風,剛猛有力。海潮不敢硬接,急忙後退數步,眼見他一雙虎拳直向面門而來,她大驚之下,足尖點地,身子跳起,雙手快如閃電按在他的雙臂上,彈跳出去。但雙手仍然被他臂上的勁道震得發麻,可見他的內力之強!

“輕功?”森川生硬的哼出兩個字,粗壯的雙腿忽然迅疾如風,環環踢向海潮,海潮急忙後退,卻被眼花繚亂的踢腿逼得毫無招架之力,噗!的一聲,森川赤足踢中她的肚子,直將她踢得跪在地上,吐了口血。

森川看起來蠻橫粗野,卻一招一式,乾淨利落,拳法剛猛,腿法靈活多變卻也勁道十足。他以短打爲主,講求發勁,以拳法爲主,但全身都可以是拳,毫無破綻。

海潮不敢大意,知道今天遇到了真正的高手。她擦去嘴角的血跡,雙手一攤,是標準的太極拳式。森川不給她喘氣的機會,剛猛的雙拳再打向她的胸部,海潮急忙後仰,人從他的胳肢窩滑出去,回身卻被他抓住手臂想扔她出去,海潮瞅着他的赤足,用力踩下,因爲她穿着堅硬的皮靴,這腳踩在他的腳面上,立刻疼得他齜牙咧嘴。海潮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想用分筋錯骨手,哪知他的手腕竟然硬如磐石。

“不管用的!”森川冷笑。突地反手將海潮舉起,重重的扔在地上。

海潮悶哼一聲,卻見他疾步踩來,所踏之處,地板生裂,深陷下去。她急忙翻滾,被逼到牆角,足尖點壁,右手一撐,站了起來。更快的是左手如鷹爪,扣住他的足趾,全力一掰,幾聲骨裂聲,痛的他抱着足尖哇哇怪叫。海潮猛地踢他小腹,他竟然巋然不動,如棉花糖般吸住她的腳尖。森川一把抓住她的腿,另只大手拽起她的前襟衣服,輕鬆將她舉到頭頂,飛快的旋轉起來,想將她摜摔出去! 海潮眼冒金星,猛地咬緊牙關,一把抓住他的髮髻,借他摔力一個鷂子翻身猛地扯住他的髮髻向後摔倒,兩人同時摔在地上,地板塌陷,揚起一陣木灰。森川大叫,頭皮被撕扯掉一塊,鮮血淋漓,他如狂獸般吼叫,“啊——殺了你!”

連踢數腳,拳拳致命,拳腳相加,海潮被逼得看不清他的招式,只好閉眼,借力拆力,打得他摸不着頭腦,可是也無勝算,佔不到半點便宜。畢竟森川並無招式可言,越簡單的招式卻是最實在的攻擊手段。拼內力,海潮自然遜色,天生男女體力有別,森川又是天生神力,只要被他抓住,海潮很是被動。她只有靠巧勁,以四兩撥千斤取勝,可森川根本不給她機會,每每想扣住他的關節,都被他大力震脫。

鬥得難分難解,森川不耐煩了,猛地抓了把長刀劈向海潮,刀刀要害,致人死地。海潮也抓起長劍抵擋,卻被他砍脫了手中長劍,震得兩臂酥麻,她被這剛猛異常的刀法逼到了牆根,已無退路。忽然森川一刀風斬劈頭而下,海潮大驚失色,雙手迅疾托住他的手臂,可凌厲的刀鋒幾乎觸到她的眼珠,森川狂笑一聲:“女人,生孩子的幹活!”更是用力壓下刀鋒!

海潮雙手拼命抵着他的粗臂,顫抖着,幾乎無力,眼看危急,忽然她頭猛然一偏,避開刀刃,可刀刃砍在她的肩頭,血如線般竄出!森川真想將她劈成兩半,惡狠狠的再次砍下,海潮強忍巨痛,氣沉丹田,全身之力灌入右手食指,大喝一聲,食指猛地戳進他凸起的眼珠裡!

一聲慘叫,森川井磨不住倒退,捂住雙眼,滿臉鮮血,聲如獸吼!海潮拔掉肩上的長刀,靠在牆角,怒喝:“你不該輕視中國武術,更不該侮辱女人!”

森川狂獸般拼命朝她撲來,可他雙眼不見天日,被海潮一腳踢中膝蓋骨,跪在地板上,森川再次爬了起來,狂刀亂舞,拼命而上,海潮只好撥出細劍全力向他拋去,刺入他的胸膛。森川嘶吼一聲,倒在地上,血淋淋的眼珠很是猙獰!海潮拔出插在他體內的細劍,大喝一聲:“池田!”

“啪啪啪!”一陣鼓掌聲,池田從屏風後走出,不敢置信的搖頭嘆道:“林海潮,我沒有想到你竟然如此可怕!連我們大日本最優秀的武士也敗在你的手裡!看來我真的不能留着你了!”

“廢話少說!素水在哪裡?”海潮滿身是血,皮衣如水洗般潮溼。

池田冷笑:“倉木小姐嗎?哦,她想剖腹自殺,以死謝罪,被我制止了。你應該很欣慰吧?”

“什麼?她在哪裡?”海潮踉蹌着向前走了幾步,慌忙問道。

屏風後,素水已是顫抖如篩,淚水已乾。她看着她拼命廝殺,命懸一線。她想奔出去,可是,由美用槍頂着她的頭,逼着她看着心愛的人被殺死。誰知,她竟然出人意料的活了下來!

她閉起眼睛,慘淡說道:“請你殺了我吧,由美!”

“殺了你?英男不要恨我一輩子嗎?我很想看着你失去心愛之人的痛苦!”由美瘋狂的冷笑,槍口抵在她的後腦。

當她解開和服,將匕首對着自己的胸腹紮下——

“住手!”拉門開了,池田站在門口,厲色喝道。

“池田先生,請讓我死吧!”她再次舉起匕首。池田快步走來,猛地抓住她的手腕,冷冷的喝道:“你想死?不!你死了就沒有任何價值了,如果你想爲你的罪行贖罪,就幫我們抓住那個兇手!沒有價值的死是最懦弱的表現,更不是一個忍者的所爲!留着你的賤命吧,她就快來了!”池田將她推倒,瘋狂大笑。

素水忽然明白自己的作用了,總部留着她的命就是池田的意思,要利用她請君入甕。海潮,你會來嗎?希望你不要來,既然免不了生離,我不要親眼看你赴死!

海潮擡眼看見池田英男手拿長刀走了出來,冷冷的表情在這張英俊的臉上是多麼扭曲,他審視着她,冷森森的說道:“林海潮,你究竟有怎樣的魔力?你讓她冰凍的人生突然變得像火山般燃燒着,爲你燃燒而盡!素水已經很多年沒有開心過,可是她爲你綻放,爲你瘋狂,爲你犧牲一切!你,是天使,還是魔鬼?”

未等她回答,一刀劈來,海潮傷重,側身避讓,竟然慢了,刀鋒劈開了她的衣釦,露出光潔細長的脖頸,一條火型鍊墜掉了下來——

池田英男呆怔半晌,見她急忙跪在地上,拾起項鍊。

“這是什麼?是,是她最爲珍貴的東西,你怎麼會有?”英男難以相信的瞪大了眼睛,似乎只是看錯了。

鏈子斷了,海潮小心的將項鍊系在手腕上,深情的一笑:“這是她最珍貴的東西,也是我的。我要與她同生共死!”

啊——英男聲嘶力竭的怒吼,“她把忍者家族的象徵給了你?你,你配嗎?”

他像個瘋子狂撲上去,刀刀不留生路。

海潮撐住自己,拔出龍鬚劍,挑起劍花,生死之間,看到了他的肩胛,竟然閉目,側了側身,順着他的刀路刺去,“哧——”龍鬚劍滑着長刀,濺起一片火光,刺入英男的肩胛處——

長刀掉落,可刀尖劃開了海潮身上一條長長的口子,血流不止!英男被削鐵如泥的寶劍卸去右臂,慘叫着倒在地上!

海潮殺氣騰騰,搖晃着繼續向裡走去,池田大驚,連連後退,會館的武士急涌而上,將海潮團團包圍。佐藤護在池田的身前,狠狠的看着幾乎站立不穩的海潮。

已成血人般的海潮殺紅了眼,打倒了幾個衝上來的武士,舉着龍鬚劍,還要殺戮。

“我來了!你不要找了!”一個空靈冷漠的聲音突然響起,衆人不禁同時看去。

素水和由美走了出來,由美舉着□□對着海潮。

“你——你——素水——”海潮慘笑着走向她,面對着無數刀槍卻視若不見,眼裡只有這個美麗冷漠的女子。

啊——池田興奮起來,推開了佐藤,對海潮玩味的笑道:“林海潮,很遺憾!你今天是走不出日本武館的,不過——”

他有些狂亂的笑了,“忘了告訴你,鄙人是個悲劇主義者!古往今來,只有悲劇才能深入人心,令人難忘,因爲缺憾的美才是最完美的,那許多名著不都是悲劇的結局嗎?只有不完美的戲劇才能觸動人心!所以親眼看着愛人死在自己面前,或者被自己深愛的情人殺死,那會不會是更加令人震撼啊——”

素水忽然冷笑:“池田先生,既然缺憾的美才是池田先生想要的結果,那麼讓她死在最愛的人手裡,是不是更有悲劇效果呢?”

“哦?倉木小姐的提議很好,可是倉木小姐下得了這個狠心嗎?她可是你最鍾愛的情人啊!”池田陷入癲狂,眼睛迷亂。

素水忽然拿過由美的□□,在她驚懼的注視下,走近了海潮。此時猛然衝入的日本憲兵將□□對準了場中的兩個女子,稍有異動,便開槍射擊。

海潮微微笑了,生死對她來說已不重要,死在心愛的人手裡,不失爲是種幸福。

“你的命是我的,只有我纔可以要你的命!”素水舉起槍,對準她的心臟,笑得悽慘:“海潮,我們沒有未來!”

“不,素水!來世我還想遇到你——”海潮深情的看着她,手中的劍滴着血滴,她挺直了身體,沒有避讓。

“砰!”的一聲槍響,海潮看到子彈射入了自己的胸膛,血像噴泉般涌了出來。她像株傲然立世的白楊轟然倒下,躺在血泊之中,眼裡的柔情還沒有褪卻。

素水顫顫巍巍的搖晃着,木頭般失去靈魂,癱在地上。

突然,全副武裝的警察衝了進來,歪嘴持槍闖入,喝道:“刺客在哪裡?”

“警察?誰讓警察來的?”池田還沒從瘋狂與驚訝中甦醒,看到警察闖入竟然有些恍惚疑惑。

歪嘴走上前,陪着笑道:“池田先生,在下許德標,警察局的偵查隊長,聽聞刺客在會館鬧事,特來保護。請池田先生見諒!”

池田扶了扶眼鏡,不理不睬。

“隊長,那裡有個女刺客,已經死了!”一警察跑過來報告。

歪嘴急忙對池田獻笑,“既然刺客找到,人也死了,我們就帶回去處理,可不要弄髒了會館!”

池田拿手帕擦了擦鼻子,微微哼道:“那就請許隊長照章辦事好了,將刺客妥善處理。”

“是,是!”歪嘴立定敬禮,轉身就帶着隊伍擡着已如死人般的海潮離開了日本會館,一路流下的血跡觸目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