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先覺在學堂裡見到司徒菀回去，問她：“四小姐還好嗎？”
司徒菀的語氣很不確定：“母親說四妹不要緊，讓我回來好生讀書。”
左先覺追問：“不要緊是什麼意思？四小姐不重要嗎？還是她的病不重？”
司徒菀沒料到先生這樣追問，愣了一下，說了實話：“母親神情異樣，不讓我留在四妹那裡。我不敢多問。”
左先覺皺皺眉頭，不再說話。
司徒菀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覺得先生今天也不大對勁。再一看，三個妹妹都在偷偷看自己，難道自己也不對勁了？對哦，自己今天作文敷衍了事，確實不大對勁，弄得妹妹們也無心上課了。大家都不對勁了！
左先覺好不容易把上午的文課對付過去，回到自己的廂房裡，心裡越來越不安，直覺告訴他，出大事了。
這時候阿騰來給他送午飯，小心地說：“左先生今天可留神點。今天上午，夫人把刺兒和蜜兒都從四小姐房裡打發出來，然後關着房門在裡面跟四小姐說話，刺兒在外面聽到她們母女倆好像都在哭。”
左先覺聽了這話，估計太師夫人是發現了什麼了。那就看茜茜怎麼跟她母親說了。
既然已經東窗事發，左先覺反而冷靜下來。他下定決心，要敢做敢當，全力爭取，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他反正已經沒有退路了，現在只能拿自己的爛命一條去跟太師家的面子與名聲搏一把了。他的砝碼就是司徒茜會倒向他這邊，昨晚她還絕望地鉤着他的脖子說“我只有你了”。
果不其然，下午邱俊逸在院子裡給四個學生上武課的時候，伺候司徒慎之的小廝阿本匆匆跑進了學堂小院，直奔左先覺的廂房。然後院子裡的人看着左先覺跟着阿本走出去。
邱俊逸盯着左先覺，目光銳利，滿含譴責。然而左先覺神色平靜，並不顯得畏縮。邱俊逸今天沒見到司徒茜來上學就覺得不妙，現在看到左先覺跟着司徒慎之的小廝出去，就猜到太師是發現什麼了。左先覺和司徒茜的事，說出去就是傷害司徒茜的閨譽，她那麼單純，沒有戒心，邱俊逸不想傷害她，所以儘管痛苦不堪，也選擇沉默不語。
司徒菀看看左先覺，再看看邱俊逸，好像意識到一點什麼了，輕輕叫了一聲“師傅”，然後擔心地探尋地盯着邱俊逸。
邱俊逸對司徒菀搖搖頭，不想答話。
等左先覺和阿本已經出了院門，邱俊逸才說：“我們上課吧。”
他的聲音寂寥，失落，慘淡。
司徒菀趕緊招呼妹妹們：“都聽師傅的話，好好練功！”
然後她很體諒地對邱俊逸說：“師傅進屋去歇歇吧，這裡我幫你看着。”
“多謝三小姐。”邱俊逸心裡憋屈，怕自己在學生面前失態，沒有硬撐，進他的廂房去了。
今天真的全都不對勁了。司徒菀心想，看來先生跟四妹的病脫不了干係，師傅顯得這麼難受，就是因爲這個吧。
左先覺跟着阿本進了司徒慎之的書房。
阿本客氣地說了句“左先生請”，就退下去了，順手把門帶上了。
司徒慎之坐在書桌前，看見左先覺進來卻沒有起身，也沒有招呼一句。左先覺馬上知道事情非同尋常，因爲太師對自己一向是禮讓謙和的，從來沒有這樣端過架子。
司徒慎之看一眼左先覺，左先覺感覺到那目光裡是抑制着的憤怒。
“見過太師。”左先覺對司徒慎之深深地作了一個揖，腦袋裡提醒自己要穩住，不僅婚事的成敗在此一舉，連性命也在這裡懸着了，就看司徒茜是怎麼跟她父母親說的了。如果司徒茜說她是被迷藥算計了，憑司徒慎之的權勢，他是可以要左先覺的小命的。
“左先覺，你在我的家塾學堂裡教的是聖賢之書，”司徒慎之的聲音沉重，嚴厲：“然而你自己的所作所爲卻與聖人的德行背道而馳！”
左先覺聞言，毫不猶豫地雙膝跪下，用已經準備好的說辭懇求：“我對四小姐情難自禁，但絕不是貪圖一時之歡！求太師許婚，把四小姐嫁給我！”
司徒慎之斥責道：“你若有心求娶茜兒，大把的機會來跟我談！爲什麼罔顧禮法，先斬後奏？！”
左先覺聽司徒慎之這話，感覺太師並不知道迷藥的事，那就說明司徒茜沒有把那些細節說出去。
於是左先覺在心裡給自己壯壯膽，語氣上軟了下來，回答說：“我二十好幾了，以前從來沒有嘗過······滋味。那天，在四小姐面前，我······沒有忍住。四小姐年紀小，不懂事，都是我的錯，求太師不要怪罪四小姐。她今天病了沒有去上學，我心裡焦慮不安，也不知道她怎麼樣了？”
司徒慎之覺得這還算句人話，不由得嘆息一聲，審視地看着左先覺。
“茜茜到底怎麼樣了？”左先覺真情流露：“她是不是病得很重？我能不能去看她一眼？我心裡已經把她當我的媳婦了，求太師讓我去看看她！”
司徒慎之見左先覺眼泛淚光，原本想說的重話就說不出口了。男歡女愛，很難說清誰對誰錯，四丫頭年紀小，不懂事，但是身體已經長成了，美貌動人，而左先覺多年單身，並不等於說他是太監啊。
“你說你那天沒有忍住，”司徒慎之的語氣仍然沉重，探詢地問道：“你跟茜兒，只有一次嗎？”
“就只有一次。”左先覺不敢看司徒慎之，低着頭回答了。心想，第二次沒到最後那一點，沒能盡興，不能算吧？
“一次你就中的了，”司徒慎之忍不住揶揄地說：“你還真是個神炮手。”
左先覺聽司徒慎之的口氣好像緩和下來了，就把頭擡起來，問道：“太師是什麼意思？什麼神炮手？”
司徒慎之看左先覺滿臉的不解，心想，這小子確實是個剛剛嚐到滋味的新手，不是個老油條，看來茜兒的運氣還不算太糟。
“你沒有聽說過嗎？民間有個戲稱，”司徒慎之耐心地解釋給左先覺聽：“一個男人若是行房一次就讓女人受孕了，他就是個神炮手，一炮而中！”
左先覺恍然大悟，欣喜萬分：“這麼說，茜茜有孕了？她今天沒來上學是因爲有孕了？”
但是司徒慎之臉上卻沒有歡喜之色。女兒還沒出嫁就有孕，任他司徒慎之再開明，也覺得這是一件不光彩的事。他當然想把這件事遮掩過去，但是絕不能以犧牲女兒的幸福爲代價，更不能讓女兒因此賠上性命。
左先覺見司徒慎之臉色不好看，馬上明白還不到歡喜的時候，太師還沒有許婚呢。
“那，應該快兩個月了。”左先覺算了算日子，難掩興奮地說：“我馬上就寫信給母親，讓她在老家給我和茜茜準備婚禮，等到中秋節，母親就能抱上孫子了！”
司徒慎之見左先覺是真心高興，真心想娶司徒茜，心想這小子雖然行爲不檢點，有辱書香門風和聖人教誨，但到底還不算是十惡不赦。可是茜兒不想這麼小就出嫁，怎麼辦？
“你不要高興得太早了。”司徒慎之嘆息一聲說：“茜兒不想今年出嫁，她要等到明年。所以她肚子裡的孩子······恐怕······不好辦。”
左先覺立刻激動了，本來跪着說話的，“噌”地一下就站起來了：“不行！不能打掉孩子！我是孩子的父親，我不答應！”
司徒慎之趕緊起身，走到左先覺身邊安撫說：“你不要激動！孩子還在！我和夫人也不主張打掉孩子，但是我們首先要爲茜兒着想，你說是不是？”
左先覺着急地說：“那我也首先爲我的孩子着想，太師說是不是？”
司徒慎之被噎住了。
左先覺堅決地要求：“求太師讓我去看看茜茜，我要當面跟她談。她是喜歡我的，我有把握說服她，留下孩子，馬上嫁給我。”
“你還是先說服我吧。”司徒慎之心裡還有疑慮：“你怎麼才能讓我相信，你對茜兒是真心的？你憑什麼讓我放心地把茜兒嫁給你？婚前逾矩，婚後你會珍惜她嗎？你若是始亂終棄，茜兒到哪裡去跟你講道理？我司徒慎之在意太師府的名聲，但我更看重女兒的幸福快樂。你身爲家塾先生，行爲不端，致使茜兒未婚而有孕，你以後怎樣讓我相信你？”
左先覺又跪下去了：“太師的疑慮有道理，我確實不配再在家塾學堂裡執教，請太師另外聘請得宜的先生。但是我對茜茜是真心的！我不是狂蜂浪蝶，以前從來沒有親近過別人，我認準了茜茜是我的妻子，纔去靠近她！她年紀小，美麗單純，溫順善良，我對她，不是輕薄狎暱，是一心一意想要明媒正娶的！我會好生待她，珍惜她，求太師許婚吧！”
司徒慎之看看左先覺，沒有反駁他，但也下不了決心。
左先覺見司徒慎之還不鬆口，眼淚涌了出來：“若是叫茜茜去打胎，萬一有個好歹，我這輩子怎麼安心？我不光是可惜那孩子，我更心疼茜茜要受苦！她那麼嬌嫩，我不忍心讓她受苦！爲什麼有孕的是她，我情願是我！這苦頭應該我來吃！”
“唉，你看你，這說的是什麼話？”司徒慎之被左先覺的眼淚打動了，自己的眼睛也溼潤了：“男人哪會有孕？你真願意吃苦頭，以後就要約束自己，發乎情而止乎禮，有違禮法的事情不能做！男人放任自己，就是對妻子的傷害！你若是真能疼惜茜兒，好好待她，我可以答應許婚，但也要茜兒自己願意馬上出嫁才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