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連城鈺退兵了。
兵貴神速,當大赤朝廷還未反應過來的時候,胡國的兵士,就已經從大赤的邊境退了出去,退的乾乾淨淨,一絲痕跡也沒有留下……
“連屍體也帶走了……真是個詭異的民族啊……”秦箏這樣說着。赤胡之戰,非但大赤這般傷亡慘重,胡國這邊自然也是一樣的,可胡國文化便是要將死後的屍體埋在赤國的土地上的,故而這乾乾淨淨並非虛言——大赤的土地上,沒有留下一具胡人的屍體,一具都沒有……
“胡之一族的文化便是不留屍體在他國土地上,他們若是死,也要死在胡國的土地上——所謂的魂歸故里,在他們的文化之中,乃是一種救贖,若是屍身落在他國國土之上,便彷彿是一種最惡毒的詛咒一般的存在。”秦蕭這般解釋道。他一向能文能武,又精通各國文化,將郝連城鈺此番作爲解釋一番後,便對此人生出一番佩服感嘆來。“他竟能做到如此……真乃明主……”
“明主?”秦箏一聽,倒是嘴角露出一絲嘲諷的笑,“我看,稱他是妖怪或是怪人才更貼切一些吧。”
“妖怪?”秦蕭不明久矣,如此反問道,“皇兄爲何如此評價此人?”
近冬之際,秋色瀟瀟,御花園中,四下無人,唯有這帝君之下兩位皇子竊竊私語,可說着的,卻是另一個國家,另一位帝君的事情。
“若是秦蕭你帶兵打仗,後有追兵,要你丟下一部分兵士,便可以保住大部分兵士,你可願意?”秦箏如此問道,他言辭鑿鑿,神情嚴肅,半分不像假設,而彷彿他們真是一對窮途末路的將軍,帶着一羣殘兵敗將奪路狂奔着,而更可怕的是,後頭追兵不斷,非但追兵不斷,甚至有隨時被追上的危險。
而此時,爲首將軍便是下達命令,要求一個小隊前去應敵——所謂應敵,不過是自我犧牲,以爲大部隊拖延時間而已……
這一聲命令,是下,還是不下?
見秦蕭猶豫模樣,秦箏哈哈大笑道:“皇弟爲會仁義所累,所以不能很快下達命令,可殊不知在皇弟猶豫之間,這全軍,可能都會覆滅了。行軍打仗,便是以快爲先,容不得半分猶豫。皇帝可運籌帷幄,可這行軍打仗,可卻還需學習。”
“若是皇兄,會怎麼做?”秦蕭反問。
秦箏臉上露出一絲無謂表情,回答道:“若是我,便是犧牲大部分部隊,能留下精銳,也是肯的。”
“可是人命……”
“皇弟未免太婦人之仁了!與其衆人一同送死,倒不如犧牲一部分人,以保全最精英的那一部分人的性命。日後復仇之時,再取對方首級,以報那些犧牲之人性命,豈非大善?”秦箏反問道。
“可終究是幾條人命,豈是說捨棄便能捨棄的?”秦蕭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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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非皇弟覺得衆人一起死去更好?”秦箏反問。御花園中突吹起一陣薄涼的風,弄得人從骨子裡都涼了,秦箏的臉色,淡漠而又冷靜,可嘴裡說着的,卻是最無情不過的話語,“郝連城鈺,和我是一樣的人,後有追兵追趕,莫說是讓他將那些胡國士兵的屍體丟下,便是讓他捨棄一部分士兵,他也是肯做的。”
“那他爲何……”
“只是我大赤兵乏馬疲,即使追擊,也殺不了胡國多少兵士,加之胡國士兵又是如此勇敢強壯,才能退的這樣快,可帶上屍首,終究是一種拖累……”秦箏喃喃自語,“爲何他會這樣做,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話音剛落,這御花園中又是吹起一陣風,“稀稀疏疏”的,將院子裡的落葉都吹了一地,紅紅黃黃的,彷彿一團火,卻已經滅了所有的生機,零落成泥而已。
郝連城鈺退兵的原因,非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靖榕也是知道的。
她以額間傷口與口中的那句話,換得了胡國的退兵。
——這便是所謂的一言傾國。
回到臨夏閣後,靖榕甚是疲倦,裝扮成靖榕的千縷見到靖榕來後,摘下臉上的人皮面具,露出本來面目。
“主子……”千縷見靖榕面色不好,便是開口詢問。
卻只見靖榕搖搖頭,頹廢地走進自己的臥房裡,一動不動,一句話也不說——千縷從未見過對方這個模樣。她雖然經歷多太多苦難,太多磨練,太多痛苦,可她的背,卻一直都是挺直的,彷彿沒有任何事情能把她壓垮一樣。
可此時,她的背微微彎曲着,就像一條永遠都拉不滿的弓一樣……
——必然是發生了什麼了不得的大事,不然靖榕不至於如此。可若是千縷詢問的話,必然會勾起對方的傷心事。
千縷猶豫開口,可話到嘴邊,卻是什麼也說不出來了。
卻是靖榕先開了口。
她笑看着千縷,對她輕聲說道:“我很好,我沒事。”
可這哪裡是個沒事的樣子——她不好,她很不好,她雖然在笑,可除了嘴角微微上揚外,整張臉,哪有一個笑的模樣。
她的眼睛有着淡淡的,幾乎看不出的淚痕,鼻尖,是因爲寒冷的微紅,眼睛裡,是難以言語的悲傷,可這張臉上,卻出現了一個笑——一個爲了讓千縷安心的笑。
一瞬間,千縷心中是難言的心酸。她突然不知道自己該如何開口,如何說下去了。
於是,她默默將門關上,只那一個安靜的環境,留給了靖榕。
房間裡面,是異樣的安靜。
牀上坐着的,是一位清秀佳人,她的臉一眼看過去,並不算很美,可如今臉上的表情,更是讓她顯得狼狽不堪——她在哭……在無聲的流淚……
那一大滴一大滴的淚水從她眼眶裡流出——因爲太久沒有流淚,所以每一次哭泣的時候,眼淚總是流的非常多,就像被壓抑了許久一樣,無論如何都止不住……
“我竟脆弱至此……”她在心中埋怨自己,可是,眼淚終究是如此的不聽話。
那彷彿如斷了線的珍珠一般的水漬,再一次打溼了她的臉龐……她再也沒有什麼面目去見他了……去見那個笑如陽光一樣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