韻清悶聲不響地走回寢殿,隨手將披風往榻上一仍,坐到角落裡發起愣來。
冷玉揮手打發走了小丫頭們,惴惴不安地走過去,在韻清面前蹲下,看着她的眼睛問道:“你……是在生我的氣嗎?”
韻清避開他的目光,悶聲道:“不是。”
冷玉幾不可聞地輕輕嘆了口氣:“那麼你是在生誰的氣?能跟我說說嗎?小七,我最見不得的,就是你總是藏着一肚子心事,不肯跟人說。”
韻清一把將他扯了起來,扔在自己身旁的椅子上,皺了皺眉,索性將自己的臉埋在他肩上,有些喪氣地道:“我也不知道。就是心裡堵得慌。”
冷玉一向嘴笨,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只得由她靜靜地靠着。卻聽韻清自言自語似的幽幽道:“我告訴過他,不許他見我的孩子的,他竟然敢揹着我偷偷地來看!皇兄和彤彤這兩個叛徒,竟然瞞着我幫他!我搞不清別人在想什麼,也搞不清我自己在想什麼,總之看見他抱着我的孩子,我就生氣!他當初明明說過不認那個孩子的,現在孩子長大了,他又來搶……”
冷玉心下苦澀,只得半開玩笑道:“既然不喜歡,你爲什麼不把他罵走?他若不肯走,不是還有我嗎?我替你把他打出去!”
韻清勉強一笑:“我也想把他罵走的,可是老哥他們心裡一定會想,是我太不近人情了,他都那麼可憐了,我卻連孩子都不許他見……”
只怕,不是旁人會這樣想,而是……你自己會有這樣的心事吧?冷玉無言以對,只能一聲接一聲地嘆氣。
韻清又道:“你譏諷他打小公主的主意的時候,我忽然覺得你說的真對,心裡有些希望你狠狠地替我罵他一頓,可是看着他可憐兮兮的神情,又覺得已經用不着罵了,那個人他自己,已經廢了。”
冷玉苦笑道:“那麼下次若是再撞見他,我罵還是不罵呢?”
韻清輕笑一聲,卻沒有多少輕鬆的意味:“還是算了,你的嘴實在太笨了,該罵的話,我前日也都差不多罵完了,他那麼一副死氣沉沉的樣子,罵了也是白罵。”
冷玉半晌無語,韻清有些忐忑地問道:“師兄,你是不是覺得,我很欠揍?明明決心完全把他當路人了,卻仍是在這裡爲他的事傷神。我的女兒,說好跟他沒關係的,卻最終還是狠不下心來真的不讓他見。”
冷玉嘆了口氣,如有所感:“心裡的事,誰也沒有辦法,這也
不能怪你。”
韻清閉上眼睛,費力地整理着紛亂如麻的思緒。冷玉不敢打擾,只得靜靜地擁着她,心下同樣也是無法平靜。
好半晌,在冷玉險些以爲她已經睡着了的時候,韻清終於決定不再枉費力氣,無奈地擡起頭來,苦笑道:“我真是一個可惡的傢伙,師兄,你如今一定恨透我了吧?”
不待冷玉答話,韻清又接着道:“皇兄常常罵我糊塗,說我該忘記的不肯忘記,該珍惜的偏偏又不肯珍惜。師兄,我是不是……對你特別壞?”
“是的,非常壞,壞透了!”窗外忽然傳來一聲促狹的嬉笑。
韻清眉頭一皺,很快便收斂了憂傷的神色,連眼中一閃而過的一絲不耐煩也迅速藏起,起身向窗外笑道:“原來青天白日也有聽牆角的麼?小云怎麼不替我打了她出去?”
小云委屈道:“穆姑娘也是剛剛過來,奴婢正準備通報呢,哪知她自己先說話了!”
說話之間,穆櫻早已闖了進來,在二人身上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幾遍,方笑道:“算不上是青天白日了吧?這會兒太陽都落山了呢!要說聽牆角,我只是來得稍微早了那麼一點點而已!我說師兄,你肩膀上那是怎麼回事啊?”
冷玉順着她的目光低頭一看,見自己右邊肩頭上不知何時已溼了一大片,不由得微微轉頭,向臉色忽然有些發紅的韻清看了一眼。
穆櫻見狀偷偷地瞄了冷玉一眼,吐了吐舌頭:“我是不是來得……非常不是時候?”
韻清瞪着眼睛道:“知道還問!有話快說,沒話趕緊消失!”
“不是吧,這麼不給面子啊?”穆櫻聞言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冷玉只得萬分無奈地搖了搖頭。
韻清心下十分疑惑。她素來與大師兄和兩位師姐沒有太過話說,今日這六師姐怎麼會突然跑到她這邊來呢?莫非她是有事來找師兄的嗎?
哪知冷玉更是一頭霧水。在師門之中,他的性子有些太過輕浮了些,平日這些師兄師妹們多半是看不慣的,今日六師妹怎會沒頭沒腦地開他的玩笑呢?
而且,這樣的玩笑對一個姑娘家來說,多少是有一點不太合適的吧?想到這裡他略有些緊張地看了看韻清的臉色:可千萬別讓小七想多了纔好。雖然小七若真肯想多,他是萬分高興的,但是想到她那些嚇死人的手段……他還是小命比較重要!
穆櫻見眼前兩人雖然神色各異,卻都沒
有開口的意思,只是眼巴巴地盯着自己,只得訕訕一笑,抿着小云送上來的茶水,低聲問道:“我十分不受歡迎嗎?”
韻清看着她是真的有些尷尬了,不由笑道:“當然不是,平日裡我就常說這邊有些冷清了,只是師姐一向瞧不上我,從來都不肯過來,今日卻不知是哪陣風颳偏了呢?”
穆櫻轉轉眼珠,有些尷尬地笑笑:“師妹若說什麼瞧得上瞧不上的話,不是打師姐的臉嗎?我便是真的眼高於頂,瞧不上誰也不能瞧不上你啊!你也知道,我的性子稍稍安靜了些,小時候你有些愛鬧,我又笨,一直都是三師兄和二師姐……”說到這裡自己心下猛地一驚,偷眼看韻清臉色未變,方小心翼翼地接道,“和你比較合得來。後來你這一回來,身份卻已經變成了天下的主人,我自然是……不太敢放肆了。”
韻清原本只是隨口一說,想不到她竟會認真解釋起來,心下不由得更是狐疑。
這個六師姐,平日雖說並非十分親近,不痛不癢的玩笑卻也沒少開,今日她何必對一句玩話解釋那麼多呢?不對勁,非常不對勁!
有些……做賊心虛的味道。韻清和冷玉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與自己相似的判斷。
韻清微微一笑:“這便是師姐見外了!什麼天下之主,那是不懂事的老百姓信的玩意兒!你看我回來以後,是頭上長角了,還是背上長翅膀了?我依舊還是原來那個不懂事的七丫頭,只是師姐自己想得太多罷了!你看小師弟和這一個,”說着向冷玉努了努嘴,“我待他們可與從前有什麼不同嗎?別的不說,就說怪老頭成日將我罵成那個樣子,你就該知道什麼主不主的,都是唬人的罷了!”
穆櫻似是鬆了一口氣一般:“原來素日是我多想了,對不起師妹了!”
韻清有些無語道:“哪裡的話,原本就是一家人,我只盼着師姐沒事多來走動走動纔好。不知師姐這次來,除了責問我目中無人之外,還有別的事麼?”
穆櫻聞言卻是忽然臉色一紅:“師妹,我覺得成日呆在這裡也沒什麼玩的,悶死人了!你以後上朝,可以帶上我嗎?就像帶着小云她們一樣,當個小跟班就行!”
韻清不由得眨了眨眼睛。
有問題!她方纔明明自己還說性子過於安靜了些,怎麼會忽然又嫌宮裡悶?若真要嫌悶,求着出宮去玩的時候帶上她還比較合理一些,這朝堂上,能有什麼好玩的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