曜靈卻知不是唐通所說的原因。因受封之後,岑殷的帳本便在她這裡了,她翻看過,知道其中並無此物,不然當時她便會注目不忘。
難不成,岑殷近日又受賞?那更不可能,就算是外人送禮,帳本也總有記錄,更別說唐通也不知道了。
見唐通答不出來,曜靈便知問他也是白問,於是笑道:“罷了,想是東西多了記不住也是有的。”
說完便扶住青桃,拾級而上,唐通立在階下,曜靈邊走邊道:“這裡沒事了,唐管家只管忙去吧!”
唐通忙彎腰行禮,待曜靈進了屋子方退出院去。
剛纔迎出門來的丫鬟,並屋裡本來守着的,共有四人,此時見曜靈進來,便都一字排開跪了下來,曜靈轉過身來,先讓她們擡起頭來,依次看過,然後便問:“都叫什麼名字?”
四人一一回了:“剪杏,碧荷,金桂,玉梅。”
曜靈笑了:“誰起的?”其實她一聽便知必是岑殷,唐通才不會這般雅緻。
果然剪杏回說:“王爺起的。”
梨白便有些撇嘴:“你們見過王爺了?什麼時候?”
剪杏忙又回說:“並沒有見,不過來時唐管家就將我們各人名字改了,然後說我們四個好福氣,名字都是王爺給的,因要王妃聽着舒服,才特意如此。”
青桃梨白心裡便笑,曜靈覺甜絲絲的,只是不好當了衆人流露出來,便清了清喉嚨道:“有些渴了,進裡間喝口茶吧!”
原來這正廳乃一般待客所用,日常起居便在左邊三間耳房,青桃忙扶了曜靈進了房門。見臨窗擺着一張正榻,大紅繡花錦緞墊枕鋪墊着,四幅山水小屏。几上一座小金自鳴鐘,正發出滴答搖擺的聲音。
左邊靠牆。 一溜兒數十個書架,橫鋪疊架,擺得有門有戶,縹緗萬卷,芸香襲人,右邊中間鎖着二個大櫥,二隻八寶格。下襬一海棠花幾,寶鼎噴香,瓶花如笑。
地下中間相對排着四隻楠木椅,左右各有一幾。左邊几上擺着匙箸香盒,一隻瑩白鼎式爐正噴出撲鼻的香來,右邊几上一隻青花添彩梅瓶,裡頭斜斜倚着幾支紅梅。
中央放的一張雕漆百齡小圓桌上,一般的四個鼓墩。都罩着銀地紅花的錦墊,桌上擺着一盤精巧糖食,一隻藍釉白花花果紋盤裡,堆放着各式鮮果。
火盆是裡外皆有的,攏得旺旺的。牆角處放着,生怕煙大了薰傷了花香果香。
曜靈雖身體有些疲累,還是忍不住好奇心,走到書架處看了看,不覺抿嘴笑了。原來都是歷代香料花事有關書籍,有些她知道的, 更有不少她只聽過名都不曾看過的珍貴孤本,還有小部分,她連名兒也沒聽過的。
“都是王爺送來的,奴婢小心收着,王妃看看覺得可好?” 剪杏見曜靈看得入神,心裡有些惴惴,便上來陪笑小心問道。
曜靈笑着回頭:“辛苦你們,倒收得整齊。”
四人齊齊長出一口氣。一向聽說王爺極寵王妃,因此她們未見曜靈之前,都將她想象成不知如何驕橫跋扈之人,不想竟如何溫柔有禮,體貼人心。
梨白吩咐:“你們四人且留在這裡,我出去取茶來。”
四人復又有些不安,不知曜靈有何話說,青桃笑着看她們,見都有些失色,不覺開口道:“別怕,不過將你四人安排各自活計,看一個個嚇得丟了婚似的。”
曜靈坐去正榻上,又衝地下四人擠擠眼睛:“別怕!我一般不吃人。”
四人一齊笑了,原來王妃這樣平易近人,竟還會說笑話?!
一時茶到,梨白捧着雕花漆盤進來,竟見曜靈與四人有說有笑十分開心,青桃也不知去了哪裡。
“姐姐我來吧!” 剪杏甚有眼力,眼角餘光撇見梨白進來,忙上來就接,口中殷勤道。
梨白笑着鬆了手,曜靈指着剪杏對她道:“這丫頭眼睛好尖,我竟沒見你進來!”
梨白便問:“夫人說什麼好笑的了?看姐姐們都聽得入了神似的。”
曜靈笑着搖頭:“沒有什麼,倒是這茶,聞着不壞,什麼水?”
梨白正要開口,叫金桂搶了個先:“這事我知道,我來回夫人。水是我收下的,昨兒王爺命人送來一罈舊年蠲的雨水,說是外頭什麼老爺送來的,還說是花籬下取出來的,特意給夫人泡茶用!”
曜靈微微有些臉紅,岑殷對自己太好,好到裡外皆知了。
“既然如此,也不能拂了爺的好意,拿上來我嚐嚐!”
剪杏立刻將茶端了上來,梅子青暗花茶鍾, 配上綠生生的茶湯,令人頓生清爽之意。曜靈見那捲曲的茶葉便知是碧螺春,湊上來呷一小口,果然異香異氣,除了茶香回甘,隱約還有些玫瑰和茉莉的芬芳。
曜靈連說了幾個好字,便問這茶是誰煮的,金桂出去,片刻便領進個未留頭的小丫頭進來。
“她是專看茶爐子的,因我們在屋裡怕夫人有事吩咐,便讓她看着,怕火大了湯老。”金桂指着地下跪着的小丫頭道。
曜靈說個賞字,青桃本來在裡間臥室裡收拾箱籠,聽見這話趕緊出來,將預備下的賞禮都捧了出來。
曜靈撿只精繡荷包,裡頭裝着一隻小紅玉戒指,賞了那小丫頭。那人本不知尋自己來何事,生怕茶烹得不好自己受罰,如今見竟有賞賜,不覺樂得喜上眉梢。
剪杏四人也都各有賞,皆是銀紅撮穗的落花流水汗巾兒一條,又紫金打就鹿蔥花通氣簪一支。
四人喜不自禁,與小丫頭一齊磕了頭,曜靈將各人事務安排下:“剪杏只管迎來送忘,來人送茶,碧荷只管收拾房裡器具,金桂負責飯食,玉梅負責漿洗衣裳。”
四人領了差,見無事便退了下去。曜靈喝過熱茶,又被房裡暖意一薰,不覺睏意上頭。
梨白不待她開口,便將她扶進了裡間,青桃早將被褥準備齊整,大紅的麒麟送子錦被拉開一半。
曜靈一見就擺手:“不必不必!我合衣閉上眼睛,休息一會子就好了,萬一有事,又或爺進房來,這樣怎麼見人?快收起來!”
青桃見她執意,只得罷了,梨白替曜靈將頭上釵環去盡,她便合衣靠在如山的被褥堆上,微微闐上眼睛,口中猶自道:“有事只管叫我。。。”說着話兒,人已經睡着了。
青桃與梨白對視一眼,輕輕笑着退出屋來。
不知睡了多久,曜靈再醒來時,身上已經去了外衣,舒舒服服地躺在乾淨溫暖的被窩裡,眼前昏沉沉的,原來帷幔也放了下來。
“糟糕!”曜靈一個激靈便翻身坐了起來,“青桃!梨白!”
二人立刻從外頭進來,一個撈起帷幔,一個立刻陪笑上來問候:“夫人醒了?”
曜靈再說話時,口氣裡已隱隱有了怒氣:“這是怎麼回事?我不是特意吩咐,只合衣靠一靠就完了麼?家裡還有不少事,外頭的箱籠還沒收進來,別院那裡。。。,還有莊上。。。”
青桃陪着小心回道:“本來我們是順着夫人意思的,可王爺來了一看,說這可怎麼了得?只管這樣睡下去,着了風寒可是壞事!因此我們才。。。”
自己的睡態被他看到了?曜靈正又羞又惱,突然又想起,該看的,昨晚都被看全了,今天這還真不算什麼大事了。
可這樣一想,她臉上卻更加發起燒來。
青桃梨白裝作看不見,前者取來薰得暖融融的褂子和小襖,後者扶起曜靈來,二人伺候曜靈更衣,曜靈想起一事來,又問:“王爺什麼時候來的?現在又是什麼時辰了?爺可有事吩咐?”
青桃忙一一答道:“王爺午飯時來的,本想與夫人一起用飯,見夫人睡得正香就罷了,現在未時一刻,王爺說與劉守備有事商議,請夫人起來後自用便了。”
曜靈這才放下心來,只是聽見與劉守備有事,不覺又心事重重。
錢媽媽送進水來,曜靈便梳洗一番。
“外頭箱籠都收進來了麼?”見錢媽媽也進來,曜靈想起這事來。
錢媽媽笑道:“夫人還信不過我?向來點貨我是第一把的好手,這些箱籠還不夠我一發揮的!”
曜靈笑了,從水盆裡擡頭,衝錢媽媽豎了下大拇指,丫鬟們看見都笑了,錢媽媽也忙道:“看水!都流到衣服上了!”說着邊搖頭,也笑了。
一時妝畢出來,忍冬已傳過飯了,曜靈想起這裡廚房是秀如管的,便等着要試她的手藝。
很快飯就送到,衆丫鬟們擡上八仙倭漆炕桌進來,又是一副螺甸彩漆手盒,捧出二十四器隨方就圓的定窯磁碟兒來。
曜靈睜大眼睛去看,見有幾樣稀奇素果——橄欖、鳧菰、蘋婆、葡萄、欒片、香橙之類,除此之外便有小菜幾碟:糟雞腳鴨掌,五香肚肺,臘鵝腿,並一小撮飛紅染綠的醃漬泡菜。
熱菜也有幾樣:雞油炒芥蘭,芥蘭只取嫩尖,口蘑燉雞,雞是極嫩的三黃,水鋪牛肉,失肉片得極薄,芽筍燒肉,用得皆是冬筍嫩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