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瑞安大人,這是易根思學士留下來的書籍和筆記,希望還能如您的法眼。”
對於提瑞安提出要在臥室裡看書消遣的要求,張虎恩當然滿口答應,這種不受重用的知識分子只要給與他足夠的尊重和精神需要,比送他十幾個美人都管用,當下他就讓諾瑞斯帶着親衛在黑城廢墟里私下蒐羅,可搜索了半天才從易根思學士的書房廢墟中翻出了幾十本包着牛皮的大部頭舊書和一箱子學士留下的手稿。
提瑞安站在臥室裡的書桌前,撫摸着《極北之地簡史》和《蠻族秘聞》這些厚皮書的封面,感慨的說:
“易根思學士看來是一位擁有歷史學士情懷的人,我能見見他嗎?”
“很抱歉,在悖逆者摧毀長城的時候,易根思學士正在自己的書房中記錄戰況,然後……”
諾瑞斯聳了聳肩,提瑞安感到非常遺憾,對於這種忠實記錄歷史的學士他是非常敬佩的,這和他非常喜歡歷史的緣故也分不開,他一直認爲只有讀懂歷史的人才能更好把握未來發展的方向,也只有把握未來方向的人才不會不被歷史所淘汰。
“委員長,真是一個奇怪的人呢?”
提瑞安站在窗戶前,探着腦袋露出一雙眼睛看着下面的舊練兵場,張虎恩正站在練兵場中央的臺子上對着集結完畢的蠻人、灰袍子、蘇普巨人們訓話,聲音非常大,直穿三四十層樓。讓許多還在加班加點熬夜工作的人都暫停了手中的活計,看着聲音傳來的方向。
“我是一個奴隸,拉克拉斯的奴隸,我的家鄉在很遠很遠的地方。那裡沒有這麼多樹木,也沒有這麼多動物,更沒有這麼肥美的田地……我在老家有個名字,叫阿爾多……”
張虎恩本來打算隨便激勵兩下就大軍開拔的,可是說着說着不知道怎麼就扯到了自己電影中的身份上去,原本睡眼朦朧的底下人突然聽見委員長開始曝光自己的身世。立刻一個個瞪圓了眼睛,豎起了耳朵,就連本來在維持秩序的白臉和佈列尼塔都湊了過來,站在臺子前看着張虎恩的演說。
“我有一個妻子,她叫塞米爾,她非常可愛,不不不,不是你們想象中的那種可愛,她的身高只能到我這裡。”
張虎恩比了一下自己的胸膛。一些女性蠻人立刻七嘴八舌地起鬨道:
“委員長,那你們怎麼交配啊?”
“哈哈哈哈,是啊,你可別把你妻子壓死了!”
張虎恩覺得這幫蠻人真心不文明,不過他依舊笑着說:
“我們原本打算在家鄉生上一堆大胖小子,我每天去遠處的森林狩獵,她餵養好羊羣,回到家裡可以圍坐在火爐邊給孩子們講故事。哄他們入睡,如果有餘錢就去黃金之城換點美麗的衣裳或者從西海流傳過去的精美傢俱。等到我們白髮蒼蒼,還能相偎相依着看日出日落……”
無論是蠻人,還是灰袍子,無論是當權者,還是下層平民,對幸福生活的渴望基本都很簡單。有家人陪伴,有飯吃、有衣穿、有屋住,就行了。下面的人聽着張虎恩自言自語地說着一個美好的故事,眼中都露出了感同身受的表情,原來委員長也是一個普通人。也想擁有美好的生活啊!
“可惜,森西羅斯和盧卡盧斯部族的恩怨將我變成了俘虜,我們沒有林場,就去搶森西羅斯人的,森西羅斯人沒有牧場,就來搶我們的,今天你殺死了他的父親,明天他就來殺死你,幾年之後,你的兒子又會摸出你的盔甲、利刃,把復仇的怒火宣泄到你的的仇人身上,就是這樣,你殺我,我殺你,從來不會結束,也從來沒有結束。”
下面人一陣沉默,灰袍子和蠻人都覺得非常尷尬,他們之間的恩怨比拉克拉斯部族之間的恩怨還要深厚,可就能一直這樣下去嗎?
“我被俘後,成爲了奴隸,當牧師要我選擇主神信仰時……”
張虎恩脫下了皮甲,露出了肩膀上的十字架印記。
“我選擇了他,奇瑟斯,因爲我實在是厭惡了仇殺和權利紛爭,我認爲奇瑟斯對世人的仁慈和無私的關愛,纔是拯救世人的唯一途徑!”
佈列尼塔撇了撇嘴,心中想着說的比唱的好聽,你要是奇瑟斯的門徒,那天底下就沒有惡人了。不過他怎麼想無所謂,關鍵是在場的人怎麼想。張虎恩接着說:
“我一路跨洋過海,來到了紅寶石灣,在那個黑暗又血腥的角鬥場裡求生,我的第二個名字門修斯就是被我的主人賜予的,當我身處角鬥場的時候,我的同伴被無情殺死,貴族們還要指着我們的骨頭說,看,這就是奴隸……我是奴隸,但我不想死,我還要活得好好的,讓他們看看他們所有鄙視的、踐踏的、殘忍對待的奴隸是活的有多好!”
“對!”
下面不知道誰帶頭喊了一聲對,跟着無數人都高舉武器喊着對。張虎恩頓了一下,接着說:
“所以我活下來了,我來到了長城之上,當時,灰袍子們和蠻人們還在互相傷害,互相指責,互相恨不得吃掉對方的肉,我自發要求去刺殺蠻王陛下……”
張虎恩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希爾,希爾盯着他的眼神錯愕了一下,不知道他提這段幹什麼,張虎恩衝她點了點頭說:
“可惜我錯了,我原本以爲殺死對立的當權者就可以避免戰亂的發生,沒想到,不死者給我上了很好的一課,無論在哪裡,無論逃去何方,只要你心中帶着怨恨,死神就會找上你……後來我遇到了築城者布蘭科迪恩,他的經歷我想很多人都不知道,一個經過背叛的偉人王者。心中只有毀滅一切的惡念,對任何人,哪怕是像諾瑞斯他們那樣初來乍到無冤無仇的無辜者,他也不願意放過,我一直在想,如果我是他。我會怎麼做,因爲千年前的錯誤去懲罰千年後的活人,是一個王者應該具有的胸懷嗎?”
“悖逆者去死!”
“去死!”
“他的確已經死了,但他留給我們的麻煩卻沒有結束,灰袍子和蠻人兄弟們,我們的口糧就快告罄,你們告訴我,我們該怎麼辦?”
“搶搶搶!”
“不!我們是去借!”
張虎恩的答案不但讓下面人心中一驚,連提瑞安都被震地差點跳起來。借,這是什麼藉口?
“或者說我們去買!”
買?這比借還扯淡好嗎?
所有人都哭笑不得地看着張虎恩,搶就搶吧,你還找什麼花哨的理由幹嘛,不過張虎恩接下來的話讓所有人都知道這個委員長真是一個壞到了骨子裡的傢伙。
“對,我們就去買,不過我們沒有錢,只有打欠條!”
“哈哈哈哈哈!”
希爾女王陛下都快笑岔氣了。這分明和搶沒什麼兩樣嗎,不過張虎恩非常認真地對手下人說:
“既然我們去做買賣。我就要定幾個規矩,第一,不得濫殺無辜,防衛不在此例……”
“包括軍隊嗎?”
“包括,只要他們放下刀槍,我們就不得殺害他們。當然,在戰場之上是可以抓俘虜的,抓到的俘虜也可以要求贖金,據我所知,那些貴族騎士的贖金可是非常高的!”
“那平民呢。我們不可以把他們變成奴隸嗎?”
“奴隸,沒有奴隸,在委員會的治下,不允許存在奴隸,你們又不是沒手沒腳,即便沒手沒腳了活下來咱們委員會也負責供養,難道你們才當了幾天自由人,就這麼希望去奴役其他人嗎?”
衆人一陣沉默,連站在窗前的提瑞安也沉默了,他雖然不喜歡奴隸制度,但也沒有先進到廢除奴隸制度的覺悟,張虎恩的話就像驚濤駭浪一般衝擊着他強大的靈魂,他覺得自己完全看錯這個委員長了,或許,或許他能夠給這個腐爛不堪的世界帶來不一樣的微風呢?
“我支持委員長,我宣佈,在我治下的奴隸全部獲得戰士的同等身份,以後我不在需要你們服侍,我相信憑我自己的雙手,我也能過好今後的每一天!”
女王陛下希爾的突然表態,讓張虎恩也沒來由的一怔,一羣女王的直屬奴隸紛紛跪下,高呼:
“陛下仁慈,委員長聖明!”
佈列尼塔見張虎恩看過來,臉色奇差無比,不過張虎恩手中那蠢蠢欲動的黑錘讓他不得不站出來宣佈他放棄對所有蘇普巨人的奴役,站在人羣后面的總角突然伸出雙手舉過頭頂鼓起掌來,其他的蘇普巨人見總角這樣,也紛紛舉起雙手鼓掌,讓佈列尼塔的臉更黑了。
“第二,我們是去做生意,當然是強買。”
“什麼是強買?”
“就是不賣也得賣!”
“那還不是搶?”
“和搶不同,第二條就是咱們無論買什麼東西,都要給人家一個合理的價格,打好欠條,允許人家來我們這裡換取同等價格的東西。”
衆人腦子一亮,招啊,你要是敢來,就別回去了,這樣不但把面子掙了,實惠也拿到手了,我又不是去搶,你公爵大人總不能不讓人家做生意吧!
“第三,對於奴隸,我們應該去打碎他們的枷鎖和鐐銬,讓他們加入到我們的委員會治下來,享受同樣的待遇,爲委員會的建設添磚加瓦。當然,如果又平民願意加入,我們也不能拒絕是吧,要是有貴族願意放棄身份和地位來我們這,我們也不能把人家往外推是吧?”
(你只說就是要掠奪人口,綁架人質就行了,真是快把我肚子笑破了!)
提瑞安強忍着心中的笑意,看着張虎恩揮手製止了下面躁動的人羣,說:
“我知道,大家怕人口增多了,口糧不夠吃,我在這裡讓大家放個心,因爲根據總角的實地考察。咱們後面這片森林和雪原下面並非凍土,只是在千年前修築了長城之後,一直阻斷了北風南下,導致後面的土地長期被北風肆虐,才形成了這樣的絕地,現在長城沒有了。隨着北風的不斷南下,南方的暖風也會吹過來,咱們的環境其實只比北疆差一點兒而已。”
衆人一聽,立刻熱情高漲,這極北之地雖說在大陸北端,可極北之地除了凍海在北極範圍內,其他的地方基本和大夏帝國東北的氣候差不多,一年中有一半的時間都適合種植糧食。而且千年來,一直沒有被開墾的極北之地。土壤裡澆灌了多少野獸和人類的屍骨、當然還有他們的排泄物,其肥力遠超北疆那些貧瘠的土地,張虎恩雖然沒有學過農業,但農科知識在電視上反正看了不少,他從總角取回來的黑色土樣看出,這裡就是tm的北大倉,灰袍子和蠻人坐擁寶地不自知,極北之地多麼廣袤的土地(只是相對於北疆而言)。就這樣被築城者一錘子下去,坑了千年之久。
“呵呵。你們的委員長,這是要開邦立國的態度啊!”
提瑞安走回桌子前,看着端着酒壺的貝妮和另外兩名嬌俏的侍女,他就不明白,委員長手下哪來的這麼多高素質美女呢?
貝妮在提瑞安的酒杯裡灌滿紅酒,笑着說:
“他就是我們的太陽。我們的曙光,我們甘願爲他奉獻一切。”
“歷來開國君主都是前奮發後安逸的,只是不知道你們這位委員長能夠堅持多久?”
“哼,我們走!”
聽到提瑞安說委員長的壞話,貝妮和兩名侍女放下酒水和烤肉就朝門外走。提瑞安急切地喊道:
“哎,你們不是來侍寢的嗎?”
“大人,你搞錯了,極北之地沒有奴隸,更沒有牀奴,我想很快,整個西海都將沒有奴隸了,到時候你恐怕只有老老實實地捧着鮮花、戴着假髮去人家姑娘家窗戶下唱情歌去了,祝你好運,畢竟你的身高,人家姑娘拉開窗戶你都不一定能爬進去!”
貝妮碰的關上門,留下啞口無言的提瑞安,他突然哈哈大笑起來,拍着自己的腿說:
“太有趣了,這裡的姑娘們真的太有趣了,戴假髮、唱情歌,哈哈哈哈,真希望有那麼一天啊!”
“現在就走?”
張虎恩正在自己的房間內收拾行裝,希爾敲了敲門走了進來,女王今天很漂亮,穿了一身若隱若現的薄紗長裙,外面罩了一件虎皮襖子,她一進來就將虎皮扔在了地上,自顧自地坐在張虎恩的石牀上,撩起了長裙下襬,露出了一雙大白腿。張虎恩斜着眼睛看着她,說實話,對於克里斯蒂安,他是有感覺的,不過他並非一個濫情和善於勾搭的人,於是他繼續收拾行裝,沉聲道:
“陛下,今天爲什麼要幫我?”
“反正有你養着我,我也不需要奴隸了不是嗎?”
“……什麼意思?”
“你難道還沒有看出來嗎,如果你和我結合,就可以順利地掌握蠻族大權,你先別急着反對,以你的智慧應該看出來了,灰袍子和蠻人的對立情緒雖然消弭了不少,但根源還在他們對你都不能完全信任,只要你嫁給我,就解決了九成以上的麻煩,哎……混蛋!”
張虎恩悶着頭一聲不吭地拉門走掉,到外面還給守衛說:
“一會兒女王陛下出來,讓她多加點衣服,夜裡風大,小心着涼!”
守衛們直接被笑噴了,希爾站起來撿起皮襖子,氣鼓鼓地走出臥室,見兩個蠻人守衛還在笑,生氣的一跺腳說:
“笑什麼笑,還不滾回去睡覺,人都走了還斬什麼崗!”
兩個蠻人守衛互相推搡着低頭笑着走掉,希爾赤腳走在冰冷的黑曜石通道里,來到上下樓層的窗口處,看着下面的火光,嘴角輕啓:
“早晚讓你跪在我面前求我娶你!哼!”
“走,還有事忘了交代!”
張虎恩像鬼一樣出現在她身後,把希爾嚇了一跳。張虎恩伸過來的大手牽上了希爾的小手,拽着她就朝裡走。
“哎,你改變心意了?”
“陛下,等我回來再說,你知道的,我妻子在無冬城受苦。我不能就這樣讓她因爲我的錯誤而繼續忍受折磨。”
“……我明白,我可以給塞米爾,是叫塞米爾吧,我可以給她一個親王的名分,我不反對你有更多的女人,但是爲了維護我們好不容易纔換來的和平,你必須嫁給我!”
“陛下,等咱們渡過難關之後再說吧。”
九趾坐在房間裡向牆上的戰神畫像祈禱,他對現在的情況很不安。委員長要離開一段時間,或許是很長一段時間,這讓他對灰袍子的未來充滿了恐懼和絕望,沒有了長城,五千灰袍子在四萬五千蠻人面前連當盤菜的資格都沒有。
“叩叩叩!”
“誰?”
“九趾委員,委員長讓你立刻去會議室開會!”
“好,我馬上到!”
九趾覺得也許今晚就必須把這個事挑明瞭,委員長不在。如何能夠維持和平共處,纔是頭疼的問題。如果維持不了,索性早點分開。一衆委員們又被召集到了會議室,正在牀上躺着看書的提瑞安穿着睡袍就被拉了過來,張虎恩看了看他狼狽的樣子,對貝妮說:
“明天給提瑞安委員制作一套得體的委員服,記住。要得體,大方,簡約,而且還要凸顯出一種……一種睿智的氣勢!”
提瑞安穿着睡衣訝然地看着張虎恩,他不知道這個委員長爲什麼對他這麼好。而且每次的安排都好像是針對他內心深處的那股慾望,難道這個委員長能夠洞悉人心?
“其實不用,委員長,我覺得平時的衣服都很合身……”
“不要拒絕我,每個委員都有配給的,他們……他們只是嫌衣服難看罷了!”
一衆委員理所當然地擡起頭來,那種貴族纔會穿的講究衣服,咱們這些粗人才不屑一顧呢,至於白臉,好吧,他現在已經完全與文德斯的身份告別了,粗鄙地都能夠和蠻人在一個泥坑裡玩兒摔跤了,你還能指望他什麼呢?
“好吧,臨走之前的最後一件事,我差點就給忘了,對於我走後,灰袍子和蠻人之間發生的爭鬥問題,由剩下的七名委員負責共同裁決,如果有明顯的偏幫情況出現,我全權委任提瑞安委員行駛我的最終裁量權。”
“噢,天哪,你竟然交給一個西海來的侏儒!”
“哐!”
黑錘從羅薩委員的椅子下掃過,羅薩委員立刻一屁股墩坐在了地上,他摸着屁股下面的木屑,滿臉通紅地站起來,不敢再放話,張虎恩將黑錘放在桌上說:
“我說過,任何人都不要隨意侮辱自己人,我人雖然走了,可我的眼睛還在這裡,你們應該也知道,我深受牧神、橋神、死神三位主神的眷顧,你們可以互相殘殺,可以推翻我制定的一切制度,甚至可以與北疆甚至王朝裡的那些大人們勾結,但請你們在做這些事情之前,好好想想,你們認爲你們手下的人會因爲你們自己的私慾就將這一週來的辛苦果實全部毀滅掉嗎,是的,等我回來,如果在事態可控的情況下我只會殺人,如果事態不可控,你們等到的就只能是毀滅。”
“想想吧,想想布蘭科迪恩是如何毀滅長城的,他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甚至比他做的還要乾淨地多,而且,無論是誰,別以爲犯錯後就能逃走,我門修斯在此以三位主神之名和拉克拉斯先祖之名立誓,誰要是破壞了委員會安定團結的大好局面,無論他逃到哪裡,哪怕是在亂石羣島,或者東海的赤炎盆地,我都會找到他,扒光他的皮,碾成肉末,讓他自己吃下去,再曬成肉乾,讓受害者們分而食之!”
衆人聽得一陣哆嗦,光想想都感到無比恐怖,張虎恩拍了拍提瑞安的肩膀說:
“交給你了,我的臨時宰相大人!”
“……你,你難道真的要自立爲王嗎?”
“誰說的清楚呢?關鍵看公爵大人和國王大人識相還是不識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