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許你如畫河山,傾一世白首韶顏。
誰漫江山,滄海一度。
誰舍紅顏,血色格澤。
誰埋藏孤獨懷中故土,誰不解沉骨無名後路。
塵與土,化塵埃。
——第三卷卷首
滄州故郡,洛府門前,一輛馬車悠悠停下,一個年年輕侍衛上前敲門。
開門的小廝一見外面的場景便臉色大變,一邊使勁關門一邊快要哭出來了,“我說,我說你們就不要來了好不好?洛府不歡迎你們啊。”
年輕侍衛卻不爲所動,固執自己一個月來堅持的話,“我家公子要見你們主子,請開門。”
“可我們主子不見啊。”小廝都不知道說什麼了。
年輕侍衛還要說什麼,馬車裡清冷疏漠的聲音已經傳來了,“小六,我們在外面等着就好了。”
年輕侍衛一手按在腰間,遲疑了下還是走回馬車邊,“公子,難道就這麼一直等下去麼?”
“左右無事,等等吧。”馬車簾子掀開,清俊飛揚的鳳眼向對面府上那閣樓看去,沉寂無波。
而閣樓上,紫衣女子悠然站立,看着馬車好久,嘆氣坐下,低罵一聲,“死心眼。”
“安安,”身後傳來溫和如水的聲音,青衫公子挑簾進來,對着外面指指,柔聲,“你真不去見七殿下麼?他一直都在找你的。”
“哦,”洛成安撩撩頭髮坐下,沒有什麼興趣。閉了閉眼,懶洋洋,“我不想見,君大哥今日不出去麼?”
“叫大哥就好,”君夜行眸心微黯,微笑着將她的“君大哥”去掉一個字,“今日無事,所以來看看安安。安安身體可好了些?”
說到最後心口便有些發澀,浮生散,本是對付簡豫,陰錯陽差,竟用到了自己妹妹身上。
安安閒閒的“嗯”一聲,再沒有說話。
君夜行看着那個倚窗而睡的女子,遲聲,“就這麼恨簡豫?恨到現在也不能原諒?”三年時間了,時間真的什麼也改變不了麼?
安安沒有開口,只是長翹的睫毛動了下,表示她聽到了他說話。
君夜行苦笑,“你現在,連和我說句話都發懶了麼?安安……你、你不要這個樣子。”
安安不耐煩地連“嗯”幾聲,表示自己好好的沒問題,他不需要杞人憂天。
君夜行站起到她身後,低聲問,“安安?就那麼恨?”
安安嘆氣,“哦。”
“三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爲什麼你會一身是血地出現?安安,到了現在,你也不肯說麼?”君夜行啞聲,自己就這麼不值得信任麼。
三年前安安便要離開京城,七殿下又大張旗鼓地尋找安安。如今一個月纔在滄州找到人,可是那人卻不願見他……這其中到底發生了什麼誤會?不可挽回?
“君大哥,你真的這麼想知道?”安安擡眸,輕笑一聲。
君夜行低眼,冷厲滑過眼底。他確實想知道,簡豫到底怎麼傷害了他妹妹!
“君大哥到底是什麼時候離開九殿下的?”安安涼涼問,只是發
問,不帶任何感情色彩。
君夜行喉中微甜,強聲笑,“當年元宵,安安離開燕王府,隔了幾日,我也離開靖王府了。”事實上,是簡豫那段話、於音的離開,才讓他下定決心放棄簡昭的……簡昭,在乎的根本和他不一樣。
安安也不問他事情真相,表情很是平靜。頓了頓,突然發笑。
安安笑得幾分悲涼幾分詭異,轉頭看着君夜行好久,才悠聲,“那好,我就告訴你,三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麼……”
三年前,景山落日恢弘,安安獨自坐在山頂看着紅焰般的夕陽向天邊栽下,吸口氣,頭也不回,對着身後慢慢走近的白衣公子笑,“豫哥哥,你來啦?”
簡豫站在她後面看她好久,突地蹲下手攤開,一張皺巴巴的紙條,“這是什麼?”
“約你來和安安看日出啊。”安安看眼他手中的紙條,明眸善睞,笑着搖了搖頭。
“那這又是什麼?”右手攤開,另是一張摺疊整齊的字條。
安安的笑容淡下,看他疏漠冷逸的俊容,苦笑,“藥方。”
“你到底要做什麼?!”簡豫蹲跪在地,一手按住她肩頭,眼中冷怒重重,驚濤駭浪。
安安被他一壓,淚水便砸落,濺到地上的塵土,哽咽,“好,我告訴你,我都告訴你。”
於音離開之前,安安便已經要於音配好了這副藥,這副專門針對七殿下開的藥方。
她捧着他的面頰,眼中空落,淚水夾着笑花,是怎般狼狽,“豫哥哥,於姐姐說你底子已經掏空,受不了‘浮生散’的餘毒……她說你不珍惜自己,身體已經越來越差……可我怎麼能讓你死呢?……我找了老師父,我在京城等了你三天,終於在你暈過去時,才把‘浮生散’完全度到了我身上……豫哥哥,你身上已經沒有毒了,你照着這藥方配藥,你身體一定會好起來的……”
“洛成安!”簡豫怒極反笑,扶着她肩頭的指尖幾乎要掐死她,“我好不好,和你什麼關係?!你以爲你這麼做,我就會愛你?洛成安,你真幼稚!我想不想活是我的問題,不勞你費心。”
“我知道,我早就知道你會這麼說,”安安靜聲,貪戀地撫着他眉心,“你要好好活着,才能來見我……你要是不在了,我怎麼熬過浮生散……”
簡豫聽她話中帶詭譎,疲憊幾近摧毀他,踉蹌地顫了顫身子,低着眉,冷笑,“你要尋死?很好很好……還有什麼後招,你可以一併使出來……”話剛說完,眉心便冷凝,抱着她入懷,轉頭向後面看去。
御林軍層層疊疊地將他們包圍,爲首的是九殿下簡昭。
這個娃娃臉的九殿下已經沒有力氣扮單純,只是陰冷着眼看簡豫,“於音在哪裡?”
簡豫低眉無語,只是抱着安安的手臂緊了緊,看向懷中的少女,眸光失落寥落。
安安點頭,“是的,我通報的消息。”
閉了閉眼,推開簡豫自己站起來,平靜對着簡昭,“五位大臣都是我殺的,你的罪證也是我想辦法弄到聖上面前的……有什麼事,找我好了。”
簡豫還跪在原
地,烏髮飛散蓋住他的眉眼,但他一動不動,也沒有說話。
簡昭揮手,“帶走安安進天牢!”
“九殿下……”御林軍守衛有些遲疑,十一殿下簡黎曾經訓練過御林軍,他們對一直跟着七殿下的小丫頭安安,都是非常熟悉的。這麼當着七殿下的面子抓人……不太好吧。
“抓人!”簡昭說話不停頓,幾分嘲諷地看着還跪着不動的簡豫,諷笑,“七哥一心爲社稷,安安自己都承認殺了人,七哥自然不會包庇罪犯了。”
安安也是看着簡豫,他氣質清冷繃緊,可是終究沒有說話,心中已是明瞭,疲緩地笑了笑,“慢着,”
御林軍停下,簡豫擡眼,看向安安一步步走近他。
安安彎身,手搭在膝頭,輕聲,“豫哥哥,你看,什麼都被我猜對了,是不是?”聲音冷下,“但我不進天牢!你給我看着!我要你永遠記得!”腳步趔趄後退,竟是一腳踏空。
“安安!”簡豫身子前傾,雙眸微縮,向她伸出手。
但她不握,眸子含笑,紫衣飛揚,髮絲遮臉,對他輕笑着,從崖上飛落,眼睛始終亮晶晶,闊比天遠,笑比海深。
簡豫臉色慘白,手指發顫,無力地癱倒在地。望着自己伸出去卻沒有握住的手掌出神,那股冷意一點點劃入心臟,痛到麻木。好一會兒才悽聲涼笑,“我要你不要用武功,要你乖乖聽話……你從來不聽我的話,從來沒把我的話放在心上……現在,你還要和我耍心眼……”
安安,簡豫玩不過你……簡豫認輸。
簡昭無話,向前疾走,眸子發暗,下令,“下山搜屍!”卻突然被冷風掃過,狼狽地揮袍躲開,驚怒地看着簡豫一步步走進來,似是踏蓮而來步步生華。
簡豫站在他面前,淡淡開口,聲調漠冷,“安安已經死了,屍骨無存……簡昭,讓我告訴你於音的下落……如何?”
這是交換……他們兩兄弟鬥到最後,犧牲的,卻都是無辜的愛人。
簡昭袖中的手垂落好幾次,才笑,“是,洛成安已死,七哥說的對。”
“事情就是這樣,”安安喝口茶,算是交代清楚當年的事了。
君夜行半晌無話,從安安口中,他並未聽出多少恨意啊……且安安那樣做,像是心甘情願的,雖然他非常不想承認。
安安睨他,猜破他的心思慢悠悠道,“我怎麼不恨他?我在他面前跳崖他也不肯放棄江山社稷……無情的還是那個人,傻乎乎的一直是我……可是那樣傻瓜一樣卑微的愛情,安安不要了。”
她趴在桌上,又是輕聲一句,“再也不要了。”便閉眼,也不知道那句,是說給別人聽,還是說給自己聽。
君夜行見她累了,便不再說話了。站在旁邊看了好久,才推門出去,“那安安便好好休息吧……哥哥不會勉強你的。”
安安閉着眼,嘴角卻淺淺勾了下。朦朦朧朧地想着,她的哥哥,洛成彥……早在十年前,便和她走丟了。至此,再也沒有回來過……
……君夜行,算她哪門子哥哥?
她,不信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