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大雪

電影播到最後, 打出黑底白字的演職員表,只閃出些微的光亮。李輕舟轉過來看陸海洋,目似點漆, 在一片黑暗中, 眼睛都好像會說話。

陸海洋意識到方纔所表達的關懷有些過度了, 略覺尷尬, 起身, 想去開燈。

李輕舟沒讓他走,鬆鬆握住了他的手腕,陸海洋愣了愣, 就被李輕舟湊上前來,親了一口嘴脣。

他的氣息如此溫熱, 讓陸海洋不由呆了一秒。靠的太近, 於有限的光亮中, 陸海洋甚至可以察覺到李輕舟睫毛的顫抖。接着,李輕舟很溫柔, 也很依戀的,再次親吻了陸海洋,帶着牛奶的味道。

“夠了。”陸海洋偏過腦袋,身子往後一撤,手掌在兩人之間隔出距離:“李輕舟, 我們分手很久了。”

李輕舟停下了所有的動作, “抱歉。”

陸海洋理了理思緒, 說:“我知道, 你心裡覺得對不起我。其實真的不用這樣, 我們分手和我生病又沒關係,該來的總要來, 一碼歸一碼。你來看我,跟我道歉,我覺得挺好了,畢竟是一個圈子的,沒必要弄得老死不相往來,對不對。這樣,我們還能維持一點交情,嗯,你懂?”

李輕舟不懂,他沉默一會兒,只問:“我可以照顧你嗎?”

陸海洋站起來,笑了一聲:“先問問,你能照顧好自己嗎?”

啪嗒,燈開,恢復一室明亮。

陸海洋汲着拖鞋上樓,對李輕舟說:“我去洗澡,你早點睡覺。”

李輕舟陷在沙發裡,一動不動,想起那天秦慎對他說,愛一個人也需要資格。他想得心都絞痛了起來,過了片刻,摸了遙控器關電視。

四下安靜,李輕舟聽着樓上的腳步聲,料想陸海洋已經洗完澡了。收拾了茶几,他從儲藏室裡取了麪粉,轉身進了廚房。

次日,雪花飛舞,給外面的一切披上了一層雪白。

陸海洋早早醒了,賴牀,不想從溫暖的被窩裡起來,只伸出兩隻手,暴露在被子外面,無所事事地玩手機,信號很糟糕,玩得不爽快。

早上七點半,李輕舟打開他的房門,見他醒了,問陸海洋要不要起來吃早餐。

陸海洋說我等等來,然後接着賴牀。

十分鐘後,李輕舟把早餐給他端了進來。食物讓陸海洋有些意外,兩個小孩拳頭大小的饅頭,一小碗菜粥,以及一杯熱氣騰騰的豆漿。

陸海洋跳起來要去洗漱,李輕舟把羽絨服遞給他,“吃完了再睡。”

“你做的?”陸海洋匆匆刷了牙就出來,“我來了這邊就沒吃過饅頭了,天天啃麪包。”

李輕舟就對着他微笑了一下。

陸海洋喝了兩口豆漿,叉起饅頭,咬了一口,才發現裡面還有陷,是紫薯泥。饅頭鬆軟,紫薯香甜。陸海洋想起夏天在家休養的時候,陸媽常做白麪饅頭,抱怨饅頭其實不好做,光面粉發酵就要一小時,要到了冬天,發酵的時間更長,她才懶得弄呢。

陸海洋全當做不知道,埋頭苦吃,硬是吃出了一絲酸澀。

他心裡煩這傢伙總不好好睡覺,休息的時間哪裡夠,嘴上不鹹不淡說一句:“廚藝見長。”

早上十點過後,雪忽然變大了許多,連陸海洋都感覺到了不對。

電視信號時有時無,外面是冰雪封路。

李輕舟開車出去了一次,不到半個小時就回來了,告訴陸海洋:“去集市的路已經被封了,問了警察,他們的建議有限,最近不要出門。”

雪勢全然超出了陸海洋的預計,等到外面的雪深超過十五釐米的時候,距離娜娜他們出發已經過去了四十個小時。

這裡隸屬楚格山脈,陸海洋爲李輕舟指了娜娜等人前往的山峰,不遠,也不算高。據娜娜男友的描述,露營點背靠一片冰川,美不勝收。

而按照計劃,他們會在72小時後返回一次。陸海洋知道這些戶外運動者有着豐富的經驗,但還是不由擔心。

娜娜等人深入腹地,原本通訊就時有時無,現在下了大雪,通訊乾脆斷了個乾淨。李輕舟鼓搗着無線電,對娜娜他們說話,等了兩個小時,沒有得到迴應。

“小姑娘對我挺好的,我德語不行,做事情又馬虎。小陸走了之後,在這裡也就是個老外,娜娜幫了我不少。”

陸海洋和李輕舟爐邊談話。

壁爐燒得暖和,廚房裡,李輕舟用鍋子在燉玉米排骨湯,玉米新鮮,他昨天出門帶回了不少食材。

“爲什麼來德國?”李輕舟問。

“國內混不下去唄。”說起這個,陸海洋很輕鬆地笑,“你在電視上黑我,原本對我忠心耿耿的小護士都要叛變了。小陸正好出國比賽,這邊技術不錯,就捎帶上了我——你說小陸今年在北京狀態不好,沒拿冠軍是不是我害的?”

李輕舟定定地看着他,說:“對不起。”

再血淋淋的他也面對了,有勇氣直視着陸海洋,說一句對不起,任由所犯的錯誤帶來的痛苦加倍地報復在自己身上,不是最痛的。

“沒事兒,說明你演技好,當導演的很欣慰。”陸海洋說,“我們就算扯平了吧,說實話,我對你也不算太好。”

李輕舟不吭聲,他知道扯不平。

下午,李輕舟驅車,陸海洋強烈要求一起前往,李輕舟屢次反對無效後,載着陸海洋一起去找山區駐紮的站哨警察。

這個季節來露營的人並非只有娜娜一行,這邊原本就是旅遊景區,像娜娜一行人這樣的,估摸着還有三四撥,倒也不算多,畢竟大冬天想露營的人不多。

降雪是忽然變大的,一個下午,就瘋長了將近十釐米的積雪。警察也使用無線電通訊,一遍遍播放,請求收聽到的人告知具體位置,等待組織救援,雖然來救援的警察還在路上。

然而目前回應的人裡,沒有娜娜他們。

“雪越來越大,你們必須儘快趕回自己的屋子。我們會繼續嘗試和他們的聯繫,請放心,有什麼情況,你們也可以用無線電聯繫我們。”警方如此表示,雖然這裡的警方僅僅只有三個人,如今的救援工具僅爲一輛越野車和鏟雪車。

李輕舟開的也是越野車,底座高,雖然如此,再呆下去也難免會有被雪淹沒輪胎的風險。

“我們回去等消息。”

陸海洋知道呆在這裡也沒用,只能說:“好。”然而在回去的一路上,他的擔憂始終沒從臉上消失。

這種時候,即使很不恰當,李輕舟也對素未謀面的娜娜生出了一絲嫉妒,爲她可以得到陸海洋這樣的擔憂。

如此過了一個傍晚加上一夜,雪轉小了,積雪卻也已經超過了三十五釐米。

警方那裡傳來了一個壞消息,山上有一隊人轉移陣地時,一個年輕的小夥子踩空了雪塊,從山邊墜落,死了。

陸海洋親自確認,這行人不是他們的朋友。他說話的時候,手忍不住有些發抖。

李輕舟站在他身邊,看着陸海洋用無線電確認完,慢慢地坐下,然後捧着水,慢慢地喝下去。

“生命真脆弱。”

陸海洋說。

李輕舟聽着。

忽然陸海洋就紅了眼睛,對於生命的感慨盡數涌上心頭。

他平日不怎麼哭,可他是個有血有肉的人,酸澀涌上來,才知道自己不是全然不在乎,陸海洋咬着牙,沒忍住哽咽,恨聲說:“李輕舟啊,你真是個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