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陽光很好, 清晨,李輕舟穿一件寶藍色的羊毛衫,低頭澆盆栽, 窗外是市郊的碧色山景。
過去這間屋子裡的鐘表就像綠色植被一樣多, 現在牆壁和桌子上, 卻已經見不到記錄時間的工具了。
窗簾打開, 光線投射進來, 一切纖毫畢現。
“昨晚睡得好嗎,小舟?”周森出現在門口,絲毫不意外李輕舟來得這麼早。
李輕舟回答:“比前幾天好一些。”
桌子上已經泡好了兩杯高山茶, 淡色茶水,碧綠茶葉。
周森從上衣口袋取出老花眼鏡, 坐到書桌前, 細細打量桌上的書法, 笑道:“灑脫有餘,兼得方正秀逸, 趙體,怎麼換了行書?”
“試試。”
字是大清早寫的,鋪三尺宣紙,抄清朝張岱的散文,《西湖尋夢》中的一篇, 行雲流水, 洋洋灑灑, 恰恰填滿了紙張。
“這些日子光見你寫字長進了, 這幅字要是還不打算用, 不妨送給我。”周森意有所指,笑呵呵道, “你的好多長輩可都沒收過你的新年禮物。”
這次過年,李輕舟無論如何是要走一趟陸海洋家的。
過去一年發生了不少事情,李輕舟很有討好陸海洋父母的意識,爲了送陸父兩幅字,這些日子書法倒是練得勤快,如今落筆已有大師之風,書桌上這幅,正是爲了送禮做的練習。
李輕舟澆完水,又開始填肥,聞言道:“周老師又看得上眼的,儘管拿去就是了。”
“說到過年,也就是這幾天的事了。你和家裡人商量過了嗎?這次大過年的,不打算見見?”
李輕舟想了想,“他們都忙,不缺我一個。”陳芸再婚許多年了,雖然沒再生孩子,完整的家庭還是有的;李父倒沒有再婚的打算,只是身上既有事業還有大家族的責任,年關怎麼也不至於寂寞。
“還是不想見小雪?”自從秦慎出現以後,李輕舟就把楚新雪排除在了他的世界之外,周森道,“她這孩子也怪可憐。”
李輕舟手裡的動作停頓了一下,“會有人照顧她的。”
料理完植物,李輕舟洗了手,和周森對坐喝茶。
每天早上八點和下午四點,都會有超過半小時的兩次談話,目的是幫助李輕舟放鬆精神,降低對外界的防備,如果時機不錯,周森會試圖催眠李輕舟,催眠的目的自然是爲了進行更真實、更直接的對話,只是至今都沒能成功放倒影帝。
周森有時甚至懷疑,現在李輕舟的寧靜和悠閒也都是裝的了。
今天同樣收穫不大。
李輕舟看時間差不多了,一推茶杯,“我回去了。”
周森無奈地寫着就診記錄,問:“陸導幾點到?”
提到陸海洋,李輕舟的眼中閃過一絲溫暖笑意,“下午帶他過來見您,記得要請警衛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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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陸海洋帶一頂灰色毛線帽,半張臉躲在圍巾後,只露出眼睛和鼻樑,全副武裝,用羽絨服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
正要進電梯,星耀大樓的前臺小姑娘跑出來攔人:“先生,這是我們的職工電梯,您找誰?”
陸海洋眨眨眼睛,拉下了圍巾,“新來的?”他笑着問。
“……”小姑娘認真地看了兩秒,忽地表情一變,瞪大眼睛:“陸導!啊!您回來啦?瘦了……第一眼都沒認出來!”
一個月前陸海洋回國,進了一趟公司,當時他還想着低調,司機和接他的高層都沒透露口風,和段沉見了一面便回家了,整個公司沒幾個人知道他回來過。
現在大半年沒好好工作,前臺都不認識他了。
“瘦了不是更帥?”陸海洋露齒一笑,揮揮手,轉身進樓梯。
在大廳發生的一幕,被好多人看見了,大夥按着電梯等陸海洋進來,於是陸海洋又接到了一堆親切問候。陸海洋猶自茫然不知,自己回公司的消息在短短時間內通過幾個公司人員的微信羣已經傳開了。
他今天不找基友——反正段沉又跑去陪陸東旭打球了,找不到。
陸海洋存了辦正事的心思,一早回來,計劃看看《月光》的剪輯進度。沒想到一出電梯,就看見十幾個人擠在門口,恭迎陸導回家,就差拉條橫幅了,把陸海洋嚇了一跳。
“做什麼?”
陸海洋還傻着,他辦公室外面的小姑娘,平時被他當秘書使喚的,哇地一聲哭出來:“陸導!你還知道回來啊!你再不回來咱們就不做電影了!”
要不怎麼說陸海洋沒心沒肺,他覺得自己這個人真沒什麼好的,不值得被記掛在心。同事四五年,建立的都是革命友誼,陸海洋傻乎乎地好一會兒才明白自己一直被惦念着。
心下一暖。
同事都是咋咋呼呼的人,“陸導!沒良心啊!究竟去哪了!小道消息說你住院了?真的假的?”
“怎麼不拍戲還瘦了這麼多!”
陸海洋被大夥迎了進去,這層樓一半都是他的辦公室,平時也就十來人在這兒辦公。小秘書還在哭,陸海洋給姑娘一個擁抱,拍拍她的背:“妝都花了,得怪,這不就回來了嗎?別哭啦!”
幾個樓層和陸海洋熟悉的也來了,一羣人鬧了許久,陸海洋見大夥兒高興,也就沒有說自己失蹤是治病的倒黴消息,只搪塞了離開的原因。星耀的工作氣氛向來自在散漫,不少人整個上午光圍着陸海洋了,高管也湊在一起,中午拉幫結派,一起去隔壁大樓的餐廳腐敗,陸海洋苦笑買賬。
吃飯的時候不少人聞風加入,就連徐盛都來了,身邊還帶着景瑜,他們早上剛跑了一個外景。
陸海洋推不了大家的敬酒,小飲兩杯,景瑜一看臉都白了,求徐盛上去擋酒,他自己也護在陸海洋麪前,義正詞嚴:“陸導真的不能再喝了!”
聚餐折騰到一點半結束,誰還管得了剪輯的事情。
等陸海洋再回自己的辦公室,又是費了一番力氣。折騰下來太累,陸海洋往小隔間的牀上一躺,沒多久就睡着了。
這一覺醒來,已經是下午四點。
陸海洋心中大叫一聲糟糕,他和李輕舟約的見面時間也是下午四點,平山療養院在市郊,開過去不堵車也要差不多一個小時,這次是鐵定遲到了!
他去衛生間洗了一把臉,對着鏡子裡的自己,心想你怕個毛線啊,讓李輕舟等等怎麼了,這麼想着,還是掏出了手機,給李輕舟打電話:“抱歉啊,中午大家給我聚餐,鬧過頭了,中午不小心睡死了,誤了時間,我大約要遲到了。”
那邊接了電話一時沒吭聲,過了一會兒,才聽見李輕舟輕聲說:“你還會過來,對吧?”
“對。”
李輕舟嗯了一聲,很溫和,摻了一點小心翼翼的意味:“我等你。”
陸海洋抓了手機和錢包塞進衣服裡,裹了圍巾就要走,一推門,景瑜正坐在辦公室外面等着。
“陸導,你要走了?”
“嗯。”陸海洋應了。
景瑜說:“去哪裡?我可以送你嗎?你中午還喝了酒……”
最多隻有兩百毫升,再說啤酒能算酒?陸海洋正想拒絕,結果看到景瑜那可憐巴巴的眼神,又拒絕不了了。算了,路上再教育教育他唄,他還沒跟金魚好好談過呢,徐盛也真是笑死人了,還自稱什麼情場高手。
總之,不要被李輕舟發現是景瑜送他過去的就好了。
——奇怪……他怕李輕舟發現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