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個陰天, 潮溼寒冷,頭頂是無邊無際,低壓壓的烏雲。
一行人依照計劃出發, 順利抵達目的地——阿爾卑斯山北部山麓旁的一幢湖邊別墅。陸海洋心不在焉, 跟着大部隊進駐, 簡單收拾了自己的行李, 下樓倒水喝。
客廳裡的電視打開着, 娜娜站在電視機前看新聞,轉過來對陸海洋說:“雪季來臨了。”
陸海洋哦了一聲,“你們還去爬山?”
“當然!這邊的天氣反而比較穩定, 一切順利。你確定不跟我們一起上去?”
“我確定了很多次了。”陸海洋回答。
“真無趣。”娜娜嘆氣,又問, “昨晚你和他們談了?那個男人是你的學生?”
陸海洋喝完了水, 走到娜娜身邊一塊兒看氣象新聞, “對,也是做導演這一行的, 算我徒弟,李輕舟的同學。”
他們來的時候,高速公路走了一半,天空已經飄起了小雪。現在,城區的小雪已經轉成了中雪, 在寧靜的戶外鋪上一層淺淺的白。
山邊受小氣候影響, 倒是沒有下雪。
“看得出來你不是很高興。”娜娜拍拍陸海洋的肩膀, 也不知道怎麼安慰這個人, “一直瞞着也不是辦法, 你應該說出來了。”
陸海洋看完了氣象新聞,點點頭, 只說:“你說得對。”
他說着,打開了自己的手機。短短半個小時,郵箱裡多了三份郵件,段沉和徐盛兩人隔了三分鐘,發的短信內容一般無差。
陸海洋挑了挑眉,小聲嘀咕:“這傢伙……”
時間後退到十五個小時前。
衛遜出了電梯,掏出房卡想要進屋,又把房卡放回了褲兜裡。他往回走,拐入了樓道口,坐在樓梯的臺階上,給李輕舟打電話。
慕尼黑進入深夜,Q市剛剛迎來清晨。
李輕舟起得很早,化妝師造型師服裝師圍着他轉,他今天的安排很緊湊,中午要跑一場電影的放映會,晚上還要參加大衆電影百花獎。
電話接通的時候,聽到李輕舟疑惑的聲音,尚且搖擺不定的衛遜一瞬打定了主意,這個時候衛遜的心情很平靜,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輕舟。”
“嗯?”
“我見到了陸導了,他在慕尼黑。”
李輕舟倏然擡頭,和鏡中的自己打了一個照面。髮型師在折騰他的頭髮,微微燙卷,俏皮地挑出。
陸海洋在慕尼黑。
李輕舟還沒有說話,衛遜的聲音又傳進耳朵:“陸導他,出了一些非常糟糕的事情……接下來我要說的,你得做好心理準備……嗯,可以了嗎?”
十三個小時前。
大衆電影百花獎,國內三大電影獎項之一,組委會和評委會各自臨時召開了一次會議。
“這李輕舟不是已經來Q市了嗎?”
“走了,去機場了,沒準已經上了回北京的飛機。”
李輕舟退出頒獎典禮,就算領獎,獎項也只能由《俗世》的導演代領。針對這起罕有的臨時變卦,組委會商談過後,問評委會能不能換人。
“人都來了,怎麼忽然走了?影帝最近工作態度很好,還以爲畢業之後要全身心投入電影了。”
“大事咯。”王之霖教授作爲評委會的主席之一發言,微笑,“大衆電影百花獎以觀衆的選擇馬首是瞻,《俗世》的點映已經很充分了,李輕舟的演技有目共睹,大家怎麼看?”
十個小時前。
李輕舟臉色蒼白,坐在機場的休息區。秦慎親自去買機票,一臉無奈地說:“確定不用我陪你去?要不你再等等,你爸的人快來了。”
“幾點?”
“四個半小時後,飛慕尼黑,最快的了。”秦慎送上機票,給他看時間。
李輕舟接過了機票,五個小時,還早,沒有行李,時間到了,換了登機牌就可以走了。
他垂着腦袋,短髮略長,燙卷之後,莫名給他添了一些稚氣,瘦削的臉頰加上漆黑的眼珠,蒼白的臉色和難掩的不安,讓他像個做錯事的大男孩。
是錯了。
再快有什麼用?他已經遲到了太久。
“你們都知道……”李輕舟輕聲問,“對嗎?”
“有些事情你應該明白,小舟。”秦慎一口氣嘆得千迴百轉,爲人師表,刀子嘴豆腐心,想了許久,才幽幽道:“愛一個人也是需要資格的。”
時間再回到半個小時前。
Q市的夜晚羣星璀璨,紅地毯走一遍,大腕們星光閃耀。
一人的缺席成了直播過程中的頭條,關注頒獎典禮的觀衆議論紛紛,猜想李輕舟缺席,會不會是因爲沒有得獎?
可國內又有誰的電影能掠去他的風頭?
電影學院的副校長作爲頒獎嘉賓,宣佈最佳男主角的得主,“這是我們學校這些年來最優秀的學生之一,在電影方面,幾乎已經成了校園的標杆。很多人以爲他是表演班的學生,而事實上,他是電影學院才華橫溢的導演班一員。這個時代,需要真正做電影的人,這個獎項,也正是送給國內埋頭苦做的電影人的禮物。未來,我們很期待他會給我們帶來什麼樣的作品。”
李輕舟的名字再一次刻在了百花獎的得主之中。
“現在觀衆的選擇,此時此刻,讓我們給他作爲一個演員應有的榮譽。”副校長笑着說,“最佳男主角,李輕舟。”
人生如戲,戲如人生。
消息匯聚到陸海洋這邊,陸大導演波瀾不驚地回覆了一句,“知道了。”
次日,娜娜和三個大男孩起了個大早,趁這天氣晴朗,去山上露營。
客廳的壁爐生了火,燒得整個屋子都暖洋洋的。陸海洋睡了長長的一覺,起來給自己烤了麪包,吃了早飯,躺在沙發椅裡看書。
寧靜的冬日,昏黃的燈光,讀一本有趣的小書,怎麼都該是愜意的,陸海洋卻心不在焉,頻頻去看窗外。
靜不下心,陸海洋拿IPAD刷了一遍天氣新聞。慕尼黑已經飄起了鵝毛大雪,今年雪早,讓那些期待聖誕的人感到很快樂。
當然也有很多人不滿意,大雪封道,很多地方都已經不通行了。陸海洋認真查了封路的信息,新聞上寫得模棱兩可,這邊似乎進不來了,也可能是不建議進來。
就在這時,在這樣安靜的時候,陸海洋好像聽見了有人在叫他。
一種很無助,很熟悉的聲音。
他窩在沙發椅裡細細去聽,又去看窗外,左右看到的是一小片湖,以及茫茫一片。莫約等了平靜的一分鐘,陸海洋想,大約是幻聽了。
然而門鈴聲響了。
這似乎也來得太快了,距離攤牌才過了三十個小時不到……但是李輕舟又沒出席頒獎典禮……可是雪下得那麼大,他哪裡能過來……
陸海洋拖着厚厚的拖鞋,戴着毛線帽去開門。
先進來的是冬天的寒意,陸海洋腦子稀裡糊塗地想,莫非這裡也下雪了,就看見高高瘦瘦的李輕舟,紅着一雙眼睛,長風衣在這樣的日子顯得有些單薄,站在門口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然後陸海洋的腦子裡就沒有想法了。
李輕舟死死地看着他,他臉上的表情是不知所措,小心翼翼,以及一些忡怔。他微微往後退了一步,接着有些恍然了,方纔想要伸手去擁抱陸海洋。
陸海洋被他抱住——這是一個鬆鬆垮垮的擁抱,幾乎不像久別重逢,沒有一絲激動和佔有慾,有的只是全然的不敢相信。
他們都沒有說話。
陸海洋感覺有水滴在他的脖頸上,幾乎有些燙人,他被那眼淚燙住,於是伸手回抱了李輕舟,笑了笑,仍是雲淡風輕,倒也溫柔:“哭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