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他每天旁晚會在住院部的花園裡散一會兒步, 等一個得了白血病的小女兒,只有七八歲,像寒冬裡的花骨朵。
樓晏會和那個女孩一起坐在長椅上, 聊天, 或者爲女孩念一段書。
陸海洋基本每天都會來醫院報道, 在住院部的二樓買一盒雪糕或者一支蛋筒, 站在窗邊遠遠地窺探, 吃完了冰淇淋就離開。
第一次聽說李輕舟這個人,是在見製作人的時候。
彼時的陸海洋是初出茅廬的年輕人,收到了樓晏給的劇本, 他拿着樓晏的劇本,咬牙去拍, 還要生怕自己拍不好, 親力親爲搭劇組, 藉着老師的關係,運氣不錯, 找到了業界數一數二的製作人。
那位聲名赫赫的製作人說:“我可以幫你製作這部片子,甚至幫你拉投資……”中年男人在劇本上敲了兩下,“但是男主角得用我的演員,他要出道,就等一部好片子。”
陸海洋不帶考慮:“不行。”
製作人很驚訝, “你不見見?我力捧的演員, 日後想不紅都難。”
陸海洋搖頭, 他雖然也不過是個新人, 但是很清楚這種事情不能答應下來。今天他見了, 他退讓了,明天演員表上的角色也就定了。
他知道自己是有點過於謹慎了——爲了拍好這部片子。
陸海洋起身告別, 製作人同他握手時,意味深長地微笑:“也許有天你會回來找我合作的。”
02.
第一次遇見則是在醫院,陸海洋半盒雪糕下肚,正在觀察花園裡和女孩互動的青年,正想着樓晏今天沒穿病號服是不是要出門,就見穿着病號服的樓晏穿過長廊來到了女孩身邊。
陸海洋好一會兒反應過來,他竟然搞錯了人!
樓晏來了,另外一個青年抱臂看着女孩跑到樓晏身邊,如此看了一會兒,便悠悠然走了。體型相仿,都是頎長挺拔的,氣質也像,舉止帶着自然而然的賞心悅目。
這個青年自然是李輕舟。
他是自己找來上的,倚在樓梯口,等結束窺探的陸海洋出來,就笑吟吟問一句:“你是陸海洋?”
那天他穿了一件黑色的襯衫,上面兩顆釦子解開,露出部分精緻的鎖骨。年紀輕,卻不帶少年的稚氣和青澀,只是秀麗俊朗,漂亮到了有幾分性感的地步。
陸海洋像打量一幅畫一樣細細觀察他。
“我叫李輕舟。”他勾起笑容自我介紹,“演員。”
03.
影片的投資是陸海洋自己拉的,說拉也不合適,大部分最後都是他的朋友段沉出的。後者恰有往電影市場發展的打算,掙錢,無他耳,爲了和自己的同性愛人以後可以不受外人牽制地在一起。
有了投資,導演就有了底氣。自己拉的投資穩定最好,很多時候,錢就是發言權。
陸海洋沒出息,打電話回去要合作,姓鄭的名製片人不是很意外,“這位少爺也喜歡你的劇本,不是你的還不拍呢!有這樣一個演員在,我接手製片才放心……”
陸海洋卻還留了心思,只說:“等試鏡出來再說吧。”
李輕舟的履歷乾乾淨淨,華人,常年居住在海外,回國不久,已經被電影學院錄取,之前從未有過表演經歷。
會四國語言,遊歷很廣,個人特長簡單概括下,也就是琴棋書畫,無一不精。
李輕舟的試鏡沒有臺詞,很簡單,只是一個對着電腦屏幕微笑的鏡頭,男女主人公通過網絡達成互動。陸海洋特意爲難他,筆記本的屏幕上只是一張微軟自帶的背景,要用細緻的面部表情來傳達人物的心理,對不少已經成名的演藝明星而言都是挑戰。
這個從未有過表演經歷的人卻做到了。
李輕舟直視屏幕,眼睛微垂的時候脣角略略上揚,是那種令人感到舒適的愉悅。他的眼睛會笑,也會說話,透出那種令人如沐春風的通達。
很短暫的表演,卻可以讓所有旁觀者都感覺到,年輕人心裡那根弦,是切切實實因爲屏幕的另一端,而被輕柔地撥動了一下。
陸海洋看得有些失神,這樣的溫柔雅緻,未免太像樓晏。
太像了,這個角色不給李輕舟還能給誰?
而李輕舟對陸海洋有着非同尋常的熱情,在結束試鏡後過來問他:“我可以約你嗎?陸海洋。”
陸海洋莫名其妙:“約我做什麼?”
李輕舟在美國呆久了,內在的作派很美式,偏偏又有着歐洲紳士的優雅:“我們多接觸一些好嗎?我很喜歡你,想要追求你。”
其實李輕舟初來很有自己的個性,同樓晏其實沒有什麼神似。
陸海洋也就可以做到心如止水,語重心長地教育他:“你清清白白的,就好好拍戲,懂?”
04.
李輕舟不懂。
陸海洋那時住在醫院附近,房子是段沉的,他是借住,不過和段沉多年兄弟,也沒有借不借一說。深夜回家,就看見李輕舟抱着花站在他家門口,鮮紅玫瑰滿懷,殷勤推到他面前。
陸海洋無語,“你做什麼。”
李輕舟很無辜地說:“我追求你呀。”
陸海洋覺得這人是在特意搗亂,冷下了臉,直接告訴他:“別做無聊又沒意義的事,我不要追求,也不會接受。”
這些事情的確是無聊又沒意義,陸海洋那時正在經歷他電影生涯最艱難辛苦的一個階段,一心撲在片子上,以致於轉眼就忘了這些事兒,壓根想不起來李輕舟還正經追求過他。
那天李輕舟是怎麼走的陸海洋忘了,也許他說完就自顧自進門將人關在外面了。他對那捧鮮紅玫瑰有印象,應該是進口的鮮花,第二天凌晨,陸海洋看見玫瑰在垃圾筒邊裡怒放,也是一個長久的視覺衝擊。
雖然有了投資,但一部片子裡裡外外還有太多的公司和人需要合作。那時星耀娛樂的規模還很小,並且組織全在美國,段沉在國內就是個光給錢的主兒,從燈光攝像到場務場記,每個都是陸海洋親自把關定下的。
積累和實力不夠,片子要拍,還得跟其他影視公司聯合出品。名製片人給牽了線,擺了飯局,飯局上影視公司說要塞演員,女主角得是他們的人,一衆配角也得是他們的人。陸海洋不是名導演,還拽不起來,得罪不起這些大佬,只能苦笑着端着酒杯可勁兒喝。
那天他喝得爛醉如泥,名製片人喊人送他回家,不知怎麼就變成了李輕舟送陸海洋回家。
李輕舟攬着陸海洋,皺着眉從陸海洋身上掏鑰匙開門,陸海洋迷迷糊糊看他側臉,覺得在做夢,心也軟軟的,在發飄:“阿晏?”
李輕舟說什麼他不知道,想來說了醉鬼也聽不到。
陸海洋只說自己的委屈,“你究竟還要我怎樣……我們是朋友,我不敢對你有什麼非分之想了,我們朋友怎麼走到了這一步?”
他真是太難受,好好愛一個人,怎麼總是落得悲慘結局。
05.
李輕舟出現在了陸海洋的家裡,年輕人在陸海洋宿醉醒來後,體貼得照顧好了勉強也算年輕的導演。李輕舟沉默話不多,只從容做事的時候,陸海洋發現他真的很像樓晏。日後才知道,這人真想演,完全可以做到角色帶入,戲內戲外都是戲中人。
陸海洋正覺得,一個導演和一個演員,在戲都還沒開拍的情況下,這樣的接觸似乎過於親密,就聽到了李輕舟的提議:“我們在一起吧。”
“在一起?”陸海洋不明白。
李輕舟就頗爲溫柔德看着他:“你可以把我當成他……我跟他很像,不是嗎?反正我演的也是他。”
陸海洋那時腦袋還清楚,“你怎麼知道他……”當時可沒什麼人知道樓晏就是編劇,他也不打算把劇本背後的故事拿出來說,他又不想自虐。
“大概因爲我關心你。”李輕舟如此說。
陸海洋不以爲然,只是笑着搖搖頭,很肯定地說:“你不是他。”
這一點他從來清明,你不是他。
06.
可笑的是頭腦德清明並不能帶給身體。
陸海洋酗酒傷身,很是需要人的照顧。李輕舟趕也趕不走,一開始陸海洋還叫他走,後來陸海洋就做不出來了。
李輕舟說要跟他在一起就在一起。
他有本事啊,李輕舟端着一本書坐在他身邊看書的樣子都忽然像極了樓晏。他平日能夠得到的太少,住院部的二樓和小花園隔了那麼遠,陸海洋連樓晏的臉都看不清。
他時常想,樓晏給那個花骨朵一樣的小女孩講過什麼故事,童話也好,科學小知識也好,他都想聽一聽,把自己擺得低低的,好離那個人進一點。
陸海洋發現他抗拒不了李輕舟。
晚上,這個年輕人穿着陸海洋的睡衣,要和陸海洋分享一張牀。他有些蠻不講理地擠上來,不顧陸海洋的反對,四條腿在被子裡碰觸到了,陸海洋也就無話可說了。
關了燈,陸海洋背對着李輕舟,低聲問:“你爲什麼這樣?”
李輕舟就說:“說喜歡你你不信,我自己也有些不信……不如說,我們玩一玩?” WWW▪ttκǎ n▪¢ 〇
他的手臂環繞上了陸海洋的身體。
陸海洋沒有拒絕,也無法拒絕,“他和我是不可能的,但是我放不下他。”
“那就先不要放下,你可以把我當作他。”李輕舟很溫柔地在他耳邊說。
不要清醒,就難得糊塗,心酸哽咽時有人依偎,總好過孤零零走一場。
07.
瓢潑大雨。
女孩抱膝坐在臺階上,雨水順着小賣部傾斜的屋檐橫流,形成了一道雨簾,把她同外面的世界分割開。
“對不起……”
“我不應該騙你……都是我不好……對不起……”
而遙遠的另一邊,狂風暴雨敲打在青年的窗前。他沉默地坐在鋼琴前,十指在黑白琴鍵上翻飛,彈一首海頓,所謂宗教式的超脫。
手機放在琴蓋上,他的聽力真好,哪怕是這樣,都能聽清楚女孩崩潰的話語。
“你應該很厭煩我了吧?”
“我這樣的人……真的不該出現的……”
青年面無表情,十指在鍵盤上移動的速度越來越快,彷彿是要應和外面的大雨,他的心情,不也如這場雨一般?
意難平。
“我明白了……我們,就這樣吧……”她掛斷電話,淚水模糊視線,低聲說:“真的對不起……我愛你。”
起身,走入雨中。
這是他們的戲,陸海洋只是在監視器前,冷眼注視。
在翻來覆去難以入睡的夜裡,偶爾進入星零的夢,出現幾年前處女作的一幕幕。
在這場大戲的尾聲,李輕舟炫技一般彈完了整首海頓的小夜曲。大概還是在夢裡,滿場的工作人員都不見了,只有狂風暴雨依舊敲打着李輕舟的窗。
而李輕舟發泄一般以粗暴的尾音強橫行結束,簡直在破壞這首夜曲,好讓人無論如何都睡不下去。
他那秀麗俊朗的側臉總在陸海洋的鏡頭下,琴鍵仍在顫抖,陸海洋看着監視器,而李輕舟轉過了臉來,嘴脣張了張,又露出了溫柔的笑意。
陸海洋結束了這短暫的睡夢。他在黑暗中睜開眼,耳邊彷彿還聽見那個人的聲音,應該是委屈的。
不管是陪誰走了這一段,難道彼此就真的沒有過一點真心交匯?
不結束,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