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第 134 章

這一邊姑蘇城裡的皇帝, 本說第二日一早便要去閶門外虎丘巡閱,這皆是因前一日聽蓁蓁誇讚虎丘下十里山塘的盛世氣象而心中雀躍。

誰想起駕前皇帝用個飯的功夫便又點起了崑曲, 蓁蓁前一日晚陪着聽了二十出,頭都被唱暈了不想再聽,遂躲了起來。她在院子裡讓人起出李氏留下的各色燒酒、黃酒,又煮上四隻螃蟹, 邊吃邊賞玩織造府昨日又新添的幾盤奼紫嫣紅的菊花,好不愜意。

誰知吃了一下午, 酒喝到黃昏後,人都醉臥又醒, 還不見皇帝回來。蓁蓁撐着醉意叫秋華來問, 秋華卻說皇上已送了六阿哥回來,兩人回來時候蓁蓁正宿醉未醒, 便由她做主將阿哥送去別院安置了。

“那萬歲爺呢?”蓁蓁醉熏熏問, 秋華搖頭道是不知, 說是已回駕行宮,約莫還在南花園裡與大臣暢談。

蓁蓁久等不至, 身上又酒熱煩躁, 於是扶着秋華也往南花園裡散步。她自個兒提着一盞紅燈籠,秋華扶着她搖搖晃晃過了紅板橋進了南花園,才進花園就聽得深處有咿呀之聲飄來, 撓得人心煩。

蓁蓁不高興地倚着秋華哼哼:“他恨不得自個兒上去唱了是不。”不等秋華堵她嘴, 她就尋着調子往花園裡去。

唱戲的小山叢桂軒裡和它處不同, 在各院都遍佈菊花時獨獨桂花飄香, 皇帝正靠在軟墊上聽戲子唱着“我與小娘子本圖就諧二姓之歡”,聽得入迷還閉着眼睛晃着腦袋打起了拍子。

兩邊是南邊見駕的臣子作陪,蘇州織造祁國臣自是不用說,這幾日的唱班歹半還是他養的家班,如今能討得萬歲爺連點幾十出,他怎麼想都覺得面上有光。旁的還有像李煦從江寧安置完母親後先來見駕的,今日也被皇帝留在了身邊作陪。

今日這班與昨日又不同,只有旦角格外美些,是祁國臣特意從城北請來的。皇帝在虎丘逛得好好的,看姑蘇人來人往、百業昌盛,正是興頭上卻有人來報說恭王在江寧找着了,只是不知道哪尋來一老婦,說是秦淮老妓要帶着回京。

皇帝臉一黑,手裡的扇子一下就摔在了來報太監臉上,還是李煦小聲提醒他趕忙再找一班崑曲班子,哄得皇帝高興纔是。

李煦陪聽倒覺得今日這班除了旦角身段柔弱,其他唱腔戲服都一般,他自見駕後心裡藏着事,聽到七八出以後就不大專心了。

“美人起來。果然天姿國色。”隨着一句唱腔李煦一擡頭,卻見圓窗的珠簾下另有一人,他見着身影正要跳起,可人面閃過他真是愣住了。

是她啊……

李煦心中沉沉,手不由自主地碰了下自己配着的一隻荷包,裡頭圓珠嘎達一聲,伴着的是他的悲喜交雜。

不意想還有這樣一面,不意想她竟披着從未見過的一身寶藍褙子,面目卻似曾未變。他已不在意旦角唱着什麼,只木然看着珠簾後的人影,直到祁國臣也發現了,扯了他袖子。

“旭東你看那兒!”

“噓!”李煦立馬警醒過來,此時不是傷感之際,也不知她怎麼突然就來了,正想前去提醒皇帝,哪知伴着臺上的一聲“美人”,珠簾外頭的人自個兒先走了。

祁國臣和李煦在後頭一拉一扯,到底驚着了皇帝,皇帝頭一動,就看見珠簾外轉身離去的背影,他心叫了句不好,也不管臺上再唱什麼只顧自己走了。

“旭東,這是……”

皇帝不與他們拜別,可他們得跪着送駕,李煦低着頭,輕輕搖了搖,和祁國臣道:“回去吧,沒我們什麼事了。”

他又輕輕自嘲了一句:“哪有我什麼事啊。”

···

皇帝從南花園追回到織造府行宮,至所住小院的月洞門下見窗下嬌人醉後滿身花影,扶着侍女又舉了酒杯一飲而盡。

秋華知道蓁蓁看見皇帝瞧着旦角搖頭晃腦起了醋意,可每日都要面見誥命夫人們哪能容她小性子真的宿醉了胡鬧,於是趕緊奪了酒杯,安撫道:“夜深透了,趕緊歇息吧,”

蓁蓁也不搶回,秋華又道:“奴才給您打盆水淨面。”

蓁蓁扶着腦袋歪在長榻上,只聽秋華轉身,又傳來一陣水聲,過會兒就有一隻銅盆擱在一邊,另有松江布就往她臉上抹來。

“這是喝的什麼酒,香成這般?”

聲音當然是皇帝的,蓁蓁奪過布抹了兩下臉,又一下摔回盆裡,自個兒從懷中掏出帕子躲在一旁抹乾淨水漬。

皇帝笑嘻嘻去摟她,卻被她一把推開,她舉起帕子歪歪扭扭又搖搖晃晃卻是擺了個不像樣的姿勢,又荒腔走板地唱了句:“則爲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皇帝笑得腰都彎了,蓁蓁氣得直推他:“你走你走。再叫個四五班,七八班的,不唱到天明別做休。”

皇帝仰望她氣紅的臉頰,只覺得分外可愛動人,忽得把她扛在肩上就往裡間走去,也荒腔走板地唱了句:“哪能留你,在幽閨自憐。”

···

秋華與樑九功忙活了半日總算把小院裡的暖簾與燈籠都一併解了下來,給裡頭嚴嚴實實遮住,這纔有空在門外喘口氣。

樑九功見秋華揉了揉胳膊便道:“姑姑早點回去歇息吧,這邊奴才守着就是。”

秋華點點頭,又從腰包裡掏出兩塊碎銀子:“辛苦公公了,回頭買酒喝。”

樑九功高興接過:“不辛苦,伺候德主子、六阿哥奴才高興都來不及,旁人羨慕都羨慕不來。”

只說德妃,秋華還無事,樑九功無端端提起六阿哥,她心口一下提到了嗓子眼,不安地說:“樑公公這話說的。”

樑九功還想再奉承幾句,秋華一點也不想多聽,轉身就要走,走到一半回過來輕聲問樑九功:“聽說顧公公是您師傅?”

聽秋華問起他師公顧問行,樑九功嗓子都粗了傲氣說:“那是奴才師傅的師傅,奴才師傅命薄得了病出宮了,幸虧師公照顧我。”

秋華見他傲得臉都發光,冷淡地說:“樑公公,多和顧公公學學吧,沒錯的。”

說罷秋華就自個兒走了,留樑九功在後頭彎着腰送她。

···

皇帝醒得早,蓁蓁昨日喝了酒又鬧了半宿還有些困,她枕在皇帝臂彎裡翻了個身,皇帝推推她:“早點起來梳洗,今兒再讓你喝幾杯,明日起就要往北歸了。”

這時兩隻喜鵲在外頭對鳴,叫得蓁蓁也醒了,她揉了眼睛,不滿地說:“好日子就是過得快。”

皇帝默然,將她肩頭的錦被掀開,一筆一劃地在她肩頭寫字,一陣酥癢傳來,蓁蓁嚶嚶一笑復又拉過錦被:“您幹什麼呀。”

“你在京城看過燈嗎?”皇帝問。

蓁蓁懵了一下,眼神剎那間被點燃,“見過,小時候每回元宵阿爺都會帶我去看,京城裡雖然什剎海和皇城根最富貴,可要說熱鬧還是南城前門那裡。”說到這蓁蓁突然想到了什麼,她的笑容凝結在臉上,話也含在了肚子裡。

皇帝還在等她說下去,但見她突然住口,略一思量便懂了,南城前門正是蓁蓁當年帶了綺佳私逃去玩的地方。

他接過話頭說:“蘇杭風流,杭州這次我們是去不了了,可朕能帶你去閶門外的十里山塘那裡看燈看花火。”

“看燈?不年不節的,哪裡有燈了。”蓁蓁可不信他胡吹,點燈與煙花都花費甚巨,就算是江南富貴也不會在不年不節弄這些。

皇帝見她不信胳肢了她一下並指了指自己,“朕來了可不是節嗎?蘇州織造祁國臣說姑蘇百姓爲了慶賀皇爺爺來,特特在十五之日於閶門大街至虎丘點十里花燈並放煙花,要弄得比元宵節還熱鬧。”

蓁蓁一下就來了興致,她坐起來抓着皇帝問:“可真?”可轉念一想皇帝若要去看必然侍衛太監裡三層外三層地圍着,漢人禮教嚴她身爲妃妾又不能拋頭露面,到時怕只能躲在鑾轎或是哪處行在裡偷瞧幾眼,想想都了無生趣。

“算了算了,臣妾也不能出去看。”

皇帝戳了戳她額尖,“就知道你要這麼說。朕午後去寒山寺燒香,你用過晚膳早早哄祚兒睡了,換一身不打眼的衣服讓翟琳送你去閶門大街那兒找朕。”

“悄悄去?”蓁蓁驚喜笑問,“您不是之前義正言辭和諸臣說微服不成體統嗎?”

皇帝自然是記得自己說過這話的,不過他臉厚起來也無人能及,“朕要是自個兒去,是不大成體統。”他用手將蓁蓁臉頰旁散亂的鬢髮別在耳後,輕吻了下她的耳垂,“陪美人去那是理所應當啊。”

蓁蓁白了他一眼,卻被他再度順勢推倒,“朕能否先問小娘子要個謝禮?”

···

胤祚今兒被額娘哄去睡覺的時候有些迷糊,額娘穿了一身白綾衫子,外披一件月白比甲,而最好看的是額孃的裙子,走起來如十五的月色照在水面波光粼粼絢爛迷人。

他眯着眼睛抓着額孃的裙襬問:“額娘,這裙子真好看……”

可今日額娘穿的雖美卻似乎不如往日疼她,只聽她急急催促:“小祖宗,別鬧了,早些睡吧。”

“額孃的裙子比月亮還美……”他揉了揉眼睛嘟噥,心想自己往日虛溜拍馬額娘最是高興,今兒也不知是怎麼了。

“這叫月華裙,自然像月色。”

胤祚聽罷點點頭,額孃的手在他背上輕輕拍着,不一會兒他就尋周公說話去了。

見胤祚總算入睡,蓁蓁長舒一口氣,回自己屋中招來秋華重梳了一個牡丹頭,這髮式還是曹李氏教給秋華的,說是蘇州地區最爲流行。

將長髮梳挽至頭頂,用絲帶系在髮根,而後分出多股,分別挽成髮髻,兩鬢蓬鬆掩顴,髮髻則整齊光潤。秋華又挑了一幅燒景泰藍的髮簪,小米珠流蘇垂在額間,景泰藍的蓮花在黑髮間點綴。這套頭面乃是蘇州剛剛時興起來的樣式,不在貴而在奇,要的是京中還未見過,姑蘇富人搶用。

梳妝一畢蓁蓁便由翟琳帶着從小門上轎,翟琳已經打扮成尋常小廝模樣,幾個平日眼熟的一等侍衛此刻也打扮成了家生護院。一行人行至閶門大街的一處酒肆,皇帝穿着一身月白色長衫搖着扇子在二樓的雅間中看閶門大街上的熱鬧。

等蓁蓁進門他回頭一瞧就笑道:“可巧了,顏色都像。”

蓁蓁湊到他身邊看街上十里繁華,人羣接踵,叫賣不絕,嘆道:“真是好有意思的煙火氣啊。”

“三藩平定後,南邊總算能安居樂業,百業昌盛了。”皇帝也由衷讚歎,他過去只耳聞江南繁花似錦,卻不想百聞不如一見,真到了江南地界才能懂什麼是“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倉廩俱豐實”。

蓁蓁一皺眉趕緊攔住皇帝被杜甫詩句的興頭:“爺,杜少陵憶的可是開元盛世,您這兒剛贏了三藩,哪能用天寶之後的詩形容,不吉利不吉利。”

“有理。”皇帝轉身倒了一杯女兒紅,一飲而盡,“自罰一杯,謝娘子提醒。”

蓁蓁抿嘴笑了又探出身看閶門大街上人來人往,遠處是叫賣包子點心筒骨的,近處則是綢緞金銀店,小石板巷中還有流竄着的手藝人,或捏糖人或演雜耍,小孩子往往得了一串糖人便蹦跳着又去看雜耍,滿臉皆是喜氣。

皇帝湊近了攬住她說:“咱們出去走走。”他拉着她的手才走了兩步,回頭卻顯出焦慮之色,“不好,你這樣也太打眼了?”

“我怎麼了?外頭這樣的可多着了。”蓁蓁低頭打量了下全身的衣服首飾,雖然精巧但都是蘇州城內時興的,這月華裙、燒景泰藍花簪就這樓上一眼望出去就有不少婦人也這麼打扮。

“唉。”皇帝恨道,“外頭沒有長你這樣的。”

蓁蓁還就不理他了,她擡腳往外,將將打開門時回眸挑釁一笑,“爺,您還不來管着我點?”

皇帝哈哈大笑,上前拉了她手往外去。

出了酒肆,兩人就擠在了人羣之中,蓁蓁小時候還曾經歷過前門的燈會,可皇帝卻是頭回瞧新鮮。翟琳忙前忙後將皇帝看中的物件一一買了交由侍衛拎着,正在結一本書的賬時,皇帝又瞧中了金銀店裡的一枚頂簪。

他拿起來比着蓁蓁的牡丹頭問:“好看嗎?”

這店家實在乖巧,在旁敲邊說:“這位老爺,我瞧您夫人戴這枚花簪再好不過了,景泰藍雖然奇趣,可這枚花簪乃是由金嵌寶的,我在這兒開店十餘年了還是第一回見如此貌美高貴的夫人。您要是不給多置辦點壓箱底的貨,可對不起您家夫人嘍。”

這店家誇起人來不着邊際,他自還嚷嚷着蓁蓁的臉先紅了,她小聲嘀咕着:“爺,家裡什麼沒有啊!”

店家一定就不高興了,“這位夫人,我看您家中也是富貴人,可要我說我賣的這枚祥雲桃花挑心簪就是這蘇州城裡也找不出第二枚,比我用的寶石大的,那金花拉的沒我好,金花能拉得和咱一樣的,稱重肯定也不及我。”

翟琳此時已經氣喘吁吁抱着剛剛買下的那本書趕了過來,見皇帝手裡握着一支金釵他二話不說就掏起了銀子問:“店家,多少銀子。”

“這枚花簪用金二兩再配上上頭的寶石花,我開您五十兩銀子不過分吧?”店家也是瞧出來了,眼前的爺帶着夫人前呼後擁定是富貴人家,價錢只管他開。

皇帝一點頭,花簪已經插在蓁蓁的烏髮之間,翟琳掏了一張足額票面的銀票給店家後,他便拉着蓁蓁走了。

二位剛出門,翟琳又從懷裡掏了一方碎銀子扔給店家:“店主,算你會說話,拿着吧。”

翟琳淨身晚,除了沒鬍子外聲音聽不出和普通人有什麼區別,店家毫無懷疑接過銀子連聲道謝一邊還扯着嗓子叫道:“前頭爺可好走,和夫人早生貴子啊!”

“噗。”皇帝跨出門時差點被店家的話逗得被門框絆倒,蓁蓁趕緊扶着他嗔怪:“小心點,三十而立而已,怎麼腿腳都不利索了呀。”

皇帝抓着蓁蓁的手說:“貴子,貴子。貴子正在他屋裡睡着呢。”

“賣東西的總得討點口彩才能讓人多掏錢。”她扶着發間沉甸甸的花簪說,“您瞧他剛剛說了幾句好話,您不就高興地讓他做成一筆大買賣?”

皇帝替她稍稍整了下花簪,點點她鼻尖說:“爺能不知道家裡什麼都有?”

“那您還破費?這東西是好,可這樣式到了家裡也沒地方戴。”

皇帝拉着她往閶門大街盡頭的山塘水巷走去,一直到水岸邊時見到了候着的蘇州織造祁國臣。祁國臣身後是一條船,上有船伕兩名。

皇帝扶着蓁蓁上了船,侍衛和翟琳也跟着分站在船頭船尾。皇帝入了船艙坐定,打開艙內的竹窗吩咐道:“開船吧。”

船應聲就緩緩滑動,皇帝這才說:“朕讓人在西山腳下相看了一處園子,原是前明李氏的清華園,現如今雖已破敗不堪,可好在這園子水面極大,收拾好了定有意思。這回在南邊你要有看中的園景,回去了儘可說出來讓人去辦。等園子造好,你說有沒有地方戴?”

“園子?”蓁蓁雖然曾聽皇帝提起過此事,可她只以爲他是戲言,沒想原來連地已相看妥當。

“宮中不是四方天,高牆困,連植一株草木也要花費許久嗎?”這話原是蓁蓁抱怨的,皇帝記得倒是牢,蓁蓁笑了起來,河岸上的燈映在她嬌柔婉約的臉上忽明忽暗不可方物。

“有了園子,能躲得的時候更多些,朕把湖心最好的島留給你,若是不想見人,就把島上的小橋給收了,這樣連那隻大黃貓也竄不進去。”

皇帝伸手攬過她肩靠在船窗看景,山塘水巷直通虎丘,沿河皆是富貴人家的宅院或宗祠,今日家家點燈,人人走街串巷。船再往前一刻便能遠遠瞧見虎丘,這昔日吳王闔閭藏劍之所今日沿着山脊都點滿了花燈,風吹燈搖,照出姑蘇的十里繁華富貴,錦繡山河。

眼前的虎丘,從吳王闔閭鑄劍時的肅殺到今日佛香縈繞的柔和,千年歲月流淌,不變的怕只有花燈映照的山路。闔閭也罷,皇帝也罷,都只是虎丘一時的主人,一時的過客,他們能造就它的繁華,但帶不走它的美。

船穿過水麪橫跨的月橋,對面另有一艘船與他們的船狹路相逢,船家互喊着號子,靈巧地躲避着,只有船舷些許碰撞發出木板敲擊的悶響。就在船穿出橋洞的一瞬,虎丘上綻出了第一朵煙花。

接着,便是十里山塘花千樹,花炮盒子粉綸揮霍,聲震如雷,天燦如白晝。

岸上家家戶戶都涌到了街上,上至八十老嫗下至黃口小兒無不雀躍歡呼讚歎是康熙盛世。蓁蓁也在船上拉着皇帝喜笑顏開,在煙火最盛,萬花同開時,皇帝突然攬過她吻了上去。

蓁蓁先是愣住,隨後展顏,兩人躲在船艙的晦暗中纏綿悱惻,世間的喧鬧顯得遙遠而不可及。船艙中只有彼此,眼中只有彼此,心中此刻也只有彼此。

待花火燃盡,皇帝才放開了她。蓁蓁低頭擦拭着嘴角說:“還好沒點燈。”

“點了又如何?”皇帝抱她在懷裡一邊問外頭的侍衛,“還有多久到虎丘?”

“回主子,還有一里水路。”

蓁蓁拉着皇帝說:“您昨兒去虎丘可覺得妾說的對?是不是熱鬧非凡又梵音環繞?”

皇帝點頭卻氣結,“昨天朕在虎丘本來逛得好好的,正派人給蘇州的百姓撒賞錢呢,就有來人報說終於找到常寧那個孽畜了。”

“爺,這罵的讓人聽見多不好。”

皇帝想起來還氣得不行:“罵的就是他,等朕到江寧見了他還得打他板子,你可知道他幹了什麼?他竟然買了個秦淮老妓,說是寇白門要帶回京城替人養老。”

“寇白門?”蓁蓁覺得頭都暈了,“秦淮八豔都多久前了,我還以爲早就都香消玉殞了。”

“瞎混呢麼!他鬧得非說是,這個小瘋子,從小就瘋,就不省心,都給老祖宗、皇額娘慣的沒邊了。”

皇帝一人抱怨着,蓁蓁突然道:“不知道俠女寇白門是什麼樣子……”

說着她突然苦笑一下搖頭,心想早就是六旬老嫗了,還能是什麼樣子,紅顏遲暮的樣子是最見不得人的。她這一苦笑,落進皇帝眼裡卻別有滋味,他突然說:“蓁蓁多笑笑吧。””

蓁蓁奇怪:“臣妾這不是笑着呢嗎?”

皇帝牽過蓁蓁的手掌攤開,吻了吻她掌心的紋路又將自個兒的臉擱在她掌中,喃喃道:“朕知道你有不順心不如意的,可有你不能和朕說嗎?你生氣也好,發火也行,只別笑得那樣虛情假意的。”

“妾何時跟您虛情假意了。”

蓁蓁笑着要抽手,皇帝不讓,他又說:“北邊那時候,朕在馬上遠遠看見你轉身的樣子……”

蓁蓁笑意也停了,原來她不高興的樣子,還是落在了皇帝眼裡。

皇帝也不管繼續說了下去:“宮裡事事掣肘,朕有時候是真心沒辦法,朕只求你忍一忍,實在忍不了了,你砸朕罵朕都行,好不好。”

蓁蓁望着在皇帝,他眼神真切,懇求也真切,如何不教她心軟?曾經年少時候,她也盼過和鳴鏗鏘夫妻恩愛,誰能料到天不遂人願,落得今日境地。

蓁蓁想,罷了罷了,兒女雙全、位份尊貴,又引得皇帝都這般了,她也沒什麼不能遂願的心了,一切大概都是“貪心”兩字吧。

她靠進皇帝胸膛,溫婉道:“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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