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羣玉山頭見
“杭州知府家三小姐?”那位紫衣公子饒有興趣的看着潤璃。
“正是。”潤璃朝他微微一點頭:“公子看得起濟世堂,這兩日都把疑難雜症患者送來醫治,只惜敝號醫術精良的大夫不多,無法爲公子治癒病人。如公子隨從的病還未大好,小女子倒可以向公子推薦東街的回春堂,有杭州醫會段會長坐堂,端的是杏林聖手,公子可往那回春堂去看看。”
“我倒第一次聽到大夫向病人推薦另外的藥堂,難道三小姐還願意把到手的生意往外推?”紫衣公子一挑眉,雙眼炯炯的望着潤璃,不願放過她臉上一絲表情。
若是換了別的女子,肯定是粉面含羞,低眉順目了,可這位杭州府三小姐卻沒有半分退卻,反而迎着他的目光,眼中沒有半點妥協,就連她身後幾個丫頭,也沒有畏懼的感覺,挺直了身子站在那裡,毫不膽怯的看着這邊,這個蘇府三小姐,還真是有她與衆不同的地方!
“醫者父母心,只要能治好病人,何必分哪個藥號?這位公子把看病和做買賣聯繫到一起,未免太世俗了些。”潤璃看了看紫衣公子身後的人,緩緩道:“我看公子的隨從皆是臉色發白,腳步虛浮,不如趕緊送回春堂去醫治,切勿耽誤了時機。”
“醫者父母心?這句話倒是說得有趣……難怪杭州府人人交口稱讚三小姐有菩薩心腸!”那紫衣公子爽朗一笑:“哈哈哈,今日一見,三小姐不僅有菩薩心腸,而且也是伶牙俐齒,冰雪聰明!”
“承蒙誇獎。”潤璃回報的一笑:“那公子趕緊去吧,就不耽誤你的時間了!”
“三小姐是聰明人,何必說這些虛無的事情?既然三小姐已知我來意,咱們也就明人不說暗事了。”那紫衣公子翩翩轉身,往大堂裡一張高腳椅裡坐了下去:“在下姓許,你可以喊我許四。”
“許四?”潤璃搖搖頭道:“這樣喊公子不妥罷?”
“有何不妥?名字只是一個標記而已,何必那般執着?如果三小姐不介意,我喊你蘇三,豈不妙哉?”
如果正在喝茶,潤璃保證自己會一口熱茶噴到那位許四公子的臉上——蘇三?前世她雖然對文學戲劇什麼的並不愛好,可對那著名的《蘇三起解》並不陌生。一個嬌滴滴的旦角出場,滿臉抹得粉白,闊大的水袖半掩着花一樣的容顏,然而那眼波卻始終無法被水袖給掩蓋,媚眼如絲,絲絲從袖底漾了出來化成若有若無的含情脈脈,接下來便是軟軟的音調咿咿呀呀的唱出:“蘇三離了洪洞縣……”
“我還是喊你許公子吧!”潤璃忍着笑回頭吩咐嫣紅:“嫣紅,去給許公子沏上一杯好茶來。”
“是。”嫣紅和絨黃退了下去,潤璃在另外一張椅子裡坐了下來。
“那許公子來濟世堂到底有什麼事情?”潤璃淡淡的說:“如若我能辦到,自然會出手相助,若是超出我的能力範圍,那就請恕小女子愛莫能助了。”
“三小姐果然豪爽,乃性情中人也!”許公子讚許的看了看潤璃:“我的事情也只有三小姐能幫上忙。”
“請講。”
“我是想來向三小姐請教關於如何開辦濟世堂。”那許公子不再推辭,直接切入正題。
“濟世堂的營運方式?”潤璃挑了挑眉:“莫非許公子有意開辦藥號?濟世堂並不盈利,只能勉強支付掌櫃夥計的工錢而已,如果許公子想要賺錢,那還是不要往這個方面想了。”
“難道這天下就只有三小姐有菩薩心腸?”許公子微笑的看着她:“在下也想和三小姐一樣,以父母心來對待天下百姓。”
潤璃心裡一驚,再一次仔細打量了下對面坐着的許公子,“以父母心來對待天下百姓”?又有誰能用這樣的口氣來說話?難道他是皇上?不對啊,師傅正在皇宮給皇上治病,而且年齡也明顯不對!那就是心繫天下的大周朝憤青了?想當年能在岳陽樓揮毫寫下“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范文正公,就是這一類清流人物!
但是不管他是誰,只要能爲百姓着想,能創辦像濟世堂這樣的藥號,爲天下更多窮苦人民治病,又何樂而不爲呢?想到這裡,潤璃脣邊泛出一朵笑顏,兩頰出現了兩個淺淺的梨渦,似乎裡面盛着上好的桃花釀,讓人醉在這春日的點點桃紅裡。
許公子看着潤璃臉上慢慢呈現的微笑,心裡也是一怔,原來世間還有這般清澄的笑容,沒有半點雜質,那麼的純真潔淨!
“那許公子打算到哪裡開辦呢?”
“我打算在京城開辦一所這樣的藥號,但是還不太清楚濟世堂是如何經營,既能做到讓貧苦者能不付醫藥費也能盈利支撐這家藥號繼續下去。”許公子好奇的看了看牆上貼着的那張“濟世堂公告”:“這裡面寫的,在下倒有幾條不太明白,想問下三小姐。”
潤璃看了看牆上的公告,寫得很清楚啊,爲什麼會不明白呢?
那許公子指了指第三條:“爲什麼要登記家住何處?這些不是里正們該做的事情嗎?爲什麼到濟世堂來看病要把住處都寫下來?”
“哦,這一點啊?”潤璃朝掌櫃的招了招手:“掌櫃的,你去那邊取幾本最近的病歷卷宗過來。”
打開卷宗,潤璃指着一個名字說:“你看,這上面寫的是這位病患的地址,我們可以根據他留下的住處爲他上門複診,然後到村裡走訪鄉鄰,弄清楚他家裡的情況,若是那人爲着佔小便宜而假裝家裡貧寒來濟世堂看病,就加倍收診費和藥費,若真是貧寒,那還要想辦法教他們些賺錢的法子,讓他們日後的生活不會捉襟見肘。”
潤璃頓了頓,對着許公子說:“我們這藥號也說得上是劫富濟貧,來看病的富人家,首先得要先交慈心診金十兩白銀,診費藥費另算。”
“這個我知道,我已經奉送了二十兩銀子給濟世堂了。”許公子露出一絲瞭解的笑容。
“我並沒有強迫他們交這個慈心診金,來這裡治病的先看清楚我們的規矩再決定要不要到濟世堂醫治。”潤璃指着那張“濟世堂公告”說道:“上面說得很清楚,我們可不是在強買強賣!”
“若是沒有什麼富人來治病,那這濟世堂又該如何支持?”
“呵呵……”潤璃臉上露出一絲尷尬的神情,她總不能理直氣壯的告訴許公子“我爸是xx”吧?那是因爲蘇三老爺的緣故,濟世堂還有一大筆官府撥來的救濟專款,雖不能從根本上解決濟世堂的資金問題,但還是起了相當大的作用的。
“這個當然必須有另外的渠道,例如我們濟世堂在杭州西郊購有三百畝藥田,種植了各色中草藥,一來可以供濟世堂自用,剩下的可以對外銷售來增加濟世堂的盈利。”
許公子一邊聽着,一邊點頭稱是:“這倒也是個法子。”
就在這時,從外面進來了一個老嫗,有着一張如老樹皮般枯燥的臉,佝僂着揹走得很是艱難,身上的穿着也非常破舊。剛邁過門檻,她就似乎一口氣沒有喘上來,大聲咳嗽起來,夥計陳二趕緊一步上去扶住了她。
“錢家阿婆來了。”潤璃擡頭對站在旁邊的蔥翠和黛青努努嘴:“你們去看看錢家阿婆的病,叫掌櫃的記得給她幾丸常用的藥,她家還有個六歲的小孫子,老老小小的,素日傷風頭痛是免不了的,放點藥在家裡也能以防萬一。”
許公子驚奇的看着潤璃:“你難道能記住濟世堂的每一個病患?”
“不能。”潤璃笑了笑:“只是經過我自己親手治療過的,大概都還有幾分印象。這位錢家阿婆兩個兒子均不在世,只剩下一個兒媳帶着小孫子和她一起生活,不免要比常人窮苦了幾分,所以我能記得。”
說話間,就見黛青和蔥翠扶着那錢家阿婆走了過來,老人家看見坐在那裡的潤璃,眼裡閃過感激的神色,渾濁的眼裡老淚縱橫。
“三小姐……”錢家阿婆哆嗦着嘴,好半天才說出話來:“老婆子一家人都感謝你!你真是救苦救難的仙女!下次我帶石頭來給你磕頭!”
潤璃趕緊站了起來攙住錢家阿婆,從黛青手裡接過老人家的胳膊,把她扶到椅子上面坐好:“阿婆你就放心好啦,日子會越過越好的!桂花嫂子現在去了珍瓏坊做繡娘,石頭也快能幫着您做事情了,您呀,舒服日子就在前面了!”
說話間已經伸手替錢家阿婆搭了下脈:“阿婆,你的病還未痊癒,不着急下地去做農活,這樣對你恢復不太好。”
“可是地裡的活總得有人去做,石頭他娘現在白天沒在家,石頭年紀小還不能幫忙……”錢家阿婆嘆了口氣:“要不是三小姐仁善,老婆子哪能看病抓藥!窮人沒那福氣在牀上躺幾天,吃了藥就該下地幹活了。”
潤璃的眉毛攏在了一起,對着夥計陳二說:“你去查查記錄,和錢家阿婆一個村的在濟世堂可有記載?查到了叫掌櫃的去安排下。”
陳二應了一聲就往後院去了。
許公子卻是看得驚奇:“來濟世堂看病的人應該很多吧,怎麼能很快就查到誰和這位老人家住在一個村呢?”
“這個很簡單,做個目錄分類就是了。”潤璃微微一笑:“陳二不到半柱香就能查到結果,若是許公子不相信,就請安心坐着喝完這杯茶便可知道了。”
“如此神奇?”許公子大驚,但看着潤璃神色似乎不像在開玩笑,好奇之心更濃,眼巴巴的望着通往後院那扇門,想看潤璃說的話是否正確。
果然,陳二已經出來了,手裡拿着一個冊子:“三小姐,和錢家阿婆一個村的,在我們濟世堂治過病的一共有三戶人家。”
潤璃朝他點點頭:“你記下地址,現在送錢家阿婆回去,順便到村裡和那幾戶人家說下錢家阿婆的情況,這些天請他們幫忙照顧下錢家,如果那幾家也不能得空,你就去幫錢家阿婆到地裡做幾天吧。”
“是。”陳二恭敬的答應了,提了一袋藥,扶着錢家阿婆走出了濟世堂的大門。
許公子饒有興趣的看着潤璃手裡的冊子:“這個可否借在下一觀?”
“呵呵,這個是商業機密。”潤璃把冊子交給黛青:“許公子,每人都有自己的一套規則,許公子何必一定要問清楚這些?”
“如果我和你合作呢?”許公子盯住潤璃,這個蘇家三小姐真不簡單!濟世堂的管理和經營方式都是他從所未見的,很明顯都是這位蘇三小姐想出來的。可是看着她尚未褪盡青澀的臉龐,卻很難想象眼前的這個小姑娘能想出那麼多奇妙的主意,他有了想進一步瞭解她的願望。
而潤璃根本沒有想到此時許公子的想法,只是對他的提議很感興趣:到京城也開一家濟世堂?那以後蘇三老爺調回京城,她還能繼續自己懸壺濟世的理想了?
不錯,確實是一個不錯的提議,她得好好考慮一下。只是這位許公子,究竟是什麼人?從他的穿着打扮,言談舉止來看,他絕不是一般人家的子弟,肯定不要擔憂資金的問題。既然他也這麼想做善事,那就請他出錢吧,自己來個技術入股就行了!
想到這裡,潤璃露出一絲明快的微笑,兩隻大眼睛都笑成了一彎新月:“許公子,你這個提議甚好,容潤璃考慮兩日再詳談,可否?”
少女如清泉般的笑容感染了許公子,他也很會心的展顏一笑:“那,在下就等着三小姐的回答了。我住在同福客棧,三小姐考慮好了可派人去那裡找我便是。”
“好。”
清脆的聲音,宛若空谷黃鸝,竟是那般的婉轉動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