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師母並非不體諒丈夫,每次看到方敦孺滿身疲憊的回到家中,爲了變法之事而殫精竭慮,白髮叢生的樣子,方師母都很心疼。她愛這個男人,當初正是這個男人的執着和才學才吸引了他。但是,也正是這個男人強烈的自尊和性格產生了很多的矛盾。讓她難以理解自己的丈夫。
可以說,方家三個人,現在沒有一個是快樂的,沒有一個是輕鬆的。整個方家都籠罩在一種陰霾之中。只要踏進這個家門,便立刻能感覺到這一點。三個人默默的吃飯,默默的做事,然後各自回房睡覺。交流都成了奢侈品。
方浣秋其實也並不恨爹爹。爹爹是她尊敬的人,也是疼愛她的人,她沒法去恨爹爹。她恨的只是命運,恨的只是造化。她並非不知道和林覺在一起的希望已經越來越渺茫了,但她實在不能放棄這希望。如果這麼一點最後的希望都消失了,那她還有什麼奔頭呢?就像黑暗中前方的一盞燈火一般,走在黑暗裡還有個方向。那燈火一旦熄滅了,自己便永遠的在黑夜裡走不出去了。
燈下,方浣秋靜靜的出神着,忽然她站起身來走到梳妝檯前坐下,拿起鏡子來照着自己那張美麗的臉,她自憐自愛的撫摸着自己姣好的面容,暗自嘆息自己命運悲苦。她又拿起一隻牛角梳子來,端詳着那梳子背上密密麻麻的刻痕。她拿起剪刀來,做好了準備。一會兒三更的更鼓敲響,她便要在這牛角梳子上刻上一道新痕。那代表自己和林覺又多了一天沒能見面。那牛角梳上的密密麻麻的刻痕代表的便是她和林覺分別的天數。自新年之後,已經是第一百八十九天了。有多少青春歲月,能經得起這麼長的等待,有多少刻骨銘心的日子,能經得起如此的煎熬。
“哎!”方浣秋髮出一聲輕輕的嘆息,呆坐梳妝檯前靜默無言。
“哎!獨行獨坐。獨倡獨酬還獨臥。佇立傷神。無奈輕寒著摸人。此情誰見。淚洗殘妝無一半。愁病相仍。剔盡寒燈夢不成。”
碧紗窗外有人也發出一聲嘆息,輕聲吟誦出一首詞來。方浣秋聽的清清楚楚,嚇了一大跳,赫然站起身來扭頭看着窗外驚問道:“誰在那裡?”
窗外無聲無息。只有夜鳥呢喃,清風搖弋之聲。
方浣秋疑惑問道:“是娘麼?我這便睡了,娘不用擔心。”
窗外一個聲音輕輕道:“師妹,是我。師母已經睡了。”
方浣秋眼睛瞪得老大,突然間飛奔過去,一把拉開窗櫺,但見窗外一人站在窗前,面帶笑容,親切而溫暖。方浣秋的眼淚嘩的一下奔涌而出。
“我……莫不是在做夢?我睡着了麼?如果是在做夢的話,請你不要告訴我,讓我就在夢中,我不想醒來。”方浣秋輕聲叫道。
窗外那人縱身躍入房中,伸手將方浣秋摟在懷中低聲道:“師妹,這不是夢,我來看你了。”
方浣秋身子像是僵硬了一般,幾乎喘不過氣來。直到林覺俯身吻上她的嘴脣,她才意識到這是真的。因爲郎君的氣息噴在臉上,身上好聞的味道縈繞在鼻端,溫暖的手臂將自己緊緊的摟住。多情的嘴脣正熱情的親吻着自己。
“你……唔唔……終於來了。”方浣秋含混不清的說道,拼命抱住了林覺。
“對不起,師妹,我早該來了。”林覺狂熱的吻着懷中女子,柔聲說道。
兩人吻得昏天黑地,不知道過了多久才慢慢的分開來。方浣秋激動的臉上緋紅,抱着林覺不肯鬆手。林覺一把抱住她走到椅子旁坐下,將方浣秋放在膝蓋上坐着。
“師妹,我其實早就想來了。前幾日我來了兩趟,都被兵士給擋回去了。加上我有些事在身,一直沒得空閒。咱們已經有好幾個月沒見了吧。”林覺沉聲說道。
“六個月零八天了,不,零九天了,已經過了三更了,該加一天才是。”方浣秋輕聲道。
林覺心中痛惜,輕聲道:“我是不是負心人?你一定對我很失望吧。”
方浣秋嫣然笑道:“我從未對你失望過,我知道你離京近兩個月,回來後又遇到了很多事。還有,我爹爹也不肯讓你見我。巷子內外都有人看守。我不怪你。對了,你是怎麼進來的?”
林覺輕聲道:“冰兒帶着我進來的,她的本事你是知道的。我早該請她幫我來見你的。”
“啊,她也來了麼?她在哪裡?”方浣秋忙看向窗外,窗戶已經關上了,什麼也看不見。
“她就在外邊把風,你家院子前還有士兵巡邏,所以她在外邊守着。適才她替我們關了窗戶,你沒見到?”林覺笑道。
“哎呀,那豈不是……全被她瞧見了?”方浣秋羞紅了臉叫道。適才和林覺擁抱蜜吻,到中途自己還主動索吻的情形,豈非被那個白冰全瞧見了?這可羞死人了。
“看到了也不打緊,她不會笑話你的。”林覺輕聲笑道:“若不是她,我還無法來見你呢。”
方浣秋紅着臉點頭。從林覺懷中起身,爲林覺沏了一杯茶水過來,林覺伸手接過,輕聲問道:“師妹這段時間過得如何?”
方浣秋微笑道:“還能如何?和以前一樣唄。吃飯睡覺逛街,沒什麼兩樣。”
林覺笑道:“哦?可你怎麼清減了許多。我聽說先生不許你出門是麼?我讓人在巷子口蹲着,一次也沒見你出門。倒是師母見了幾次。”
方浣秋看着林覺幽幽的道:“你又何必拆穿我,你應該知道我過得如何。”
林覺嘆道:“先生太過分了。這對你豈非形同監禁了?哪有這般對自己女兒的。”
方浣秋輕聲道:“你不要怪他。爹爹也是爲了我好。他不許我和你來往,也是情理之中的。畢竟……你們鬧的不可開交,而且你也早就娶妻了。無論從哪方面來說,他都不會同意把我嫁給你。他也沒有軟禁我,我並非不能出門。只是後面一堆人跟着,我不喜歡罷了。索性便呆在家裡了。我若不能出門,你和鶯鶯姐他們成婚的時候我是怎麼知曉的?又怎麼能派人去送禮物?”
林覺柔聲道:“都是我害了你,你可受苦了。”
方浣秋伸手輕掩林覺的嘴,輕聲道:“師兄不要這麼說,你沒有害我,相反你給了我希望。我每日只要想到還有一個你在那裡等着我,我便什麼都不怕了。哪怕是再苦再難,我也不怕。”
林覺輕聲道:“你太善良,太美好了。你不該受這樣的苦的,你該過幸福的日子纔是。可現在我卻對此無能無力。”
方浣秋笑道:“師兄,你之前說的話還算數麼?你說要我等着,你一定會娶我爲妻的,這話還算數麼?”
林覺握着她的手道:“當然算數,我對你的承諾豈會更改。只要你願意,我一定會娶你的。”
方浣秋微笑道:“那不就好了,只要你不變心,三年五年十年二十年我也能等。君當爲磐石,妾當爲蒲絲,我說過的,我會一直等待那天的到來。我不怕等。”
林覺焦躁道:“可是這對你多麼的不公平。有多少韶華歲月可以如此虛度?我心中着實難安。要不然這樣,我們什麼都不管了,今晚我便帶你走,再不用留在這裡。”
方浣秋眼裡閃過一絲興奮的光芒,但這興奮瞬間便熄滅了。
“師兄,這是不成的。爹爹會知道是你,一定會找你麻煩的。除非我們離開京城,躲到沒人找到的地方。但那有怎麼可能?你一大家子難道都因爲我而躲起來不成,我也不能因爲自己毀了你的前程。”
“躲什麼?不躲不藏,生米煮成熟飯。到時候他不同意也得同意。”林覺咬牙道。
“師兄啊,莫說傻話了。爹爹是什麼樣的人,你難道不知道麼?若是那樣做的話,他豈會受迫屈服?反而會更加痛恨你。誘拐良家女子的罪名你可擔不起。一樣會毀了你。再說……我也不能讓爹孃傷心啊,他是我爹爹啊,我自小便敬愛他,我怎麼能如此待他?我娘也會傷心的,她希望的是自己的女兒能明媒正娶的嫁人,而非是這種方式。我豈能傷了二老的心。師兄,這是行不通的。”方浣秋輕聲叫道。
林覺無可奈何的嘆息,他知道方浣秋是不會同意的。方浣秋的家教不會允許她做出這樣的決定。她本質上是個傳統的孝順的乖巧的女子。她不忍心因爲自己讓爹孃傷心。就像當初她爲了不拖累自己而選擇欺騙自己詐死的那件事一樣,這個女子處處都是站在別人的立場上考慮的,善良的讓人心痛。
“咱們不說這些了好麼?你能來看我,我快活的要瘋了。我們說些高興的事好麼?對了,還沒當面恭喜你娶了白冰妹妹和鶯鶯姐姐爲妻,她們也都是好人,你要好好的待他們。”
林覺怔怔的看着她,嘆了口氣道:“我會的。”
“我知道你會的。真是羨慕她們啊。對了,你生了個兒子是麼?我昨日才知道,娘告訴我的。恭喜師兄有後了,當爹爹了。真好。我娘也高興的很,還說要去送禮物呢。我也沒什麼好送的,有一對金絲鐲子,是我小時候戴過的,我找了出來,打算明日派人送去呢。”方浣秋轉身走到梳妝檯前,從小抽屜裡取出包裹好的一對金絲鐲子,笑着回來遞給林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