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都傻了眼,軍師什麼時候成了神棍了,借天地鬼神之力?怎麼借?設壇扶乩作法麼?
林覺沒有再賣關子,朗聲道:“我落雁谷的地勢你們也當了然於胸,東西兩峰夾一道落雁谷,這是天然的伏擊之所。谷口我們一直堅守未破,便是因爲那是我落雁谷的門戶要地。倘若谷口被破,對方便可長驅直入,進入谷地之中。如果谷口被破,東西兩峰的堅守也變得意義不大。因爲倘若從谷地兩側進攻東西兩座山峰,可完美繞開我們在兩峰南坡上的工事和箭塔。憑藉他們優勢的兵力,他們一定可以攻破我大寨。這一點,諸位應該心裡都清楚的很。”
衆人紛紛點頭,高慕青道:“軍師所言極是,我落雁谷大寨的防禦體系正是兩峰的防禦工事靠着谷口的防禦工事所連接。一處被破,處處危急。谷口之處的防禦尤爲重要,因爲無地勢可憑。正因如此,這一年多來,我們才全力經營谷口出的防線,那十丈寬的護河便是阻隔他們進攻的作爲有效的工事。還有兩層石牆的阻隔。若不是因爲這些,怕是谷口早就被他們攻破了。”
高慕青說的是位於落雁谷山谷南谷口的防禦體系。落雁谷的地形防守最大的難點便在於南邊的山谷缺口。東西二峰可以在坡上修建工事箭塔拒守,但是倘若山谷口被突破,那些山坡上的工事其實便形同虛設了,因爲從山谷中進攻兩側的山峰會更加的便捷。狹長的山谷兩側有多處平緩的斜坡,落雁軍不可能有這麼多的兵馬將所有的斜坡都防禦的滴水不漏。
鑑於這種情形之下,山谷南口的防禦便成了一個巨大的難題,也是整個大寨防禦體系中最重要的一環。爲此,林覺去年離開之前經過深思熟慮,提出了一個在谷口橫向挖掘一道壕溝,形成水面屏障的想法。之後,高慕青按照這個思路,建成了這個防禦的體系。
這條壕溝的作用相當於一條山谷口的護城河的作用。貫穿整個山谷南北的大河流到谷口處灌滿了這條橫向壕溝之後,再以出丘溢出的方式流向野雞嶺的深谷之中,並不影響整個山谷的水流排出。
除了這條橫向的‘護城河’,在後方還修建了兩道石牆作爲防禦工事,修建了大量的箭塔防禦。整個南谷口其實便已經成了一道簡易的關隘。有護城河,有石城牆,有箭塔垛口。整個山谷其實便像是在一座被城牆和兩側山坡圍攏起來的城池一般。
也正因爲這些防禦體系的堅固,秦東河的兵馬才無法突破山谷進入谷地之中。護城河的阻隔作用明顯,山寨兵馬並無有效的手段,故而至今工事完好,並未被攻破。
“大寨主所言極是,若不是因爲谷口的防禦穩固,事情早就更麻煩了。但我要說的是,倘若秦東河明白谷口纔是關鍵之處,全軍猛攻谷口的話,攻進谷地是遲早之事。他們只是蠢而已,我們谷口的防禦其實有着極大的弊端。倘若是我,只需以數百士兵持大盾抵近壕溝,挖開泄水的水丘,護城河中的水會很快排泄的乾乾淨淨。屆時便不會爲壕溝所阻,可以涉水而過,猛攻石牆了。也許會付出不小的傷亡,但絕對可以一舉攻破谷口。”林覺點頭道。
衆人頭皮發麻,脊背後冒汗。軍師說的一點沒錯,真要是強行掘開水丘,護城河裡的水和落雁河中的水會很快流光。就算流不盡,只要能夠涉水而過便失去了屏障的作用。五千多兵馬在數裡寬的範圍裡全力猛攻石牆,焉有不攻破之理?
“……所以,堅守其實是沒有前途的,否則我山寨遲早要被攻破。不是東西峰被攻佔,便是谷口被突破。故而,我要約秦東河來戰,決一雌雄。而且,我會讓他進入落雁谷中與我決戰,只要他進來,他們便休想活着出去。至於手段嘛,很簡單。唔……山谷北邊的大壩,這個季節,大壩應該漲滿了水了吧。”林覺微笑說道。
衆人腦子裡有些迷糊,軍師說話顛三倒四的,說了半天還是沒明白他要說什麼。突然間,有人驚聲叫道:“軍師莫非是說……藉助洪水之力……殲敵?”
這一嗓子,像是烏雲中的一道閃電,瞬間讓所有人都如醍醐灌頂一般的醒悟過來。所有人都驚愕的看着微笑的林覺,發出不可思議的驚呼。
林覺呵呵笑道:“不錯,還是阮兄弟聰明。正是此意。秦東河敢來谷中和我軍對戰,我們便掘開大壩。大壩中的和洪水便是我們的天兵天將。慢說他五千人,便是五萬人,也一個也休想活着出去。全部都要被衝出山谷,落入野雞嶺的萬丈深谷之中。”
“我的天老爺!”
所有人的心臟都砰砰的亂跳,彷彿要蹦出胸膛一般。這個計劃,果然是心狠手辣,果然是一了百了。那水壩之中蓄水已滿,一旦潰壩,必是狂濤駭浪奔襲而下。谷中的一切都會一掃而光,慢說那五六千的敵軍了。原來軍師所言的借山川鬼神之力,指的便是這個。確實,這可不是鬼神山川之力麼?人力如何能做到?
“……此計只是有兩個弊端,其一,洪水一來,我落雁谷中的辛辛苦苦的所有建設都化爲烏有。幾處村落,修整好的田地,挖掘的溝渠,堤壩,樹木,都將被全部沖毀。更麻煩的是,谷中土地經過翻耕之後已經不像之前那般板實,大水會將表面的土壤全部沖毀,之後谷中恐不適宜耕作。這是個頭疼的問題。不過,只要有人在,倒也不怕這些,總會有辦法解決這些難題。倘若山寨沒了,那便什麼都沒了。其二便是,這麼做似乎有傷天和,雖然他們是敵人,但五千多條人命就這麼沒了,似乎做的太絕了些。不過,他們可沒對我們心慈手軟。我只是有些擔心後面的事情。畢竟伏牛山中整體實力的缺失,極有可能被官兵找到可趁之機。嗯……這事兒確實該好好的思量思量。但火燒眉毛,眼下危機纔是最重要的。”
面對全場的目瞪口呆的衆人,林覺兀自自顧自的皺眉思索着,口中絮絮叨叨的說着話。廳中衆人聽着他絮絮叨叨的話,心中都明白,軍師其實什麼都想到了。他考慮的很周祥。他所言的弊端,其實他自己已經給瞭解答。軍師是鐵了心了。
“你們怎麼了?這個計劃你們同意不同意,都說說。都發表發表意見啊。怎地一個個都傻眼了?”林覺注意到衆人的呆滯,這才皺眉說道。
“我同意!這計劃……太妙了。我怎麼沒想到呢?利用咱們那座大水壩,哈哈哈,好狠的計策。洪水一來,秦東河和他的兵馬豈非全部要完蛋?騙他們來山谷裡,他們一個也跑不掉。”樑七從呆滯狀態之中醒悟了過來,跳起身來大聲叫道。
這一嗓子驚醒了衆人,衆頭目紛紛大叫起來,表示此計甚妙,大有可爲。頓時廳中再次成了一塘水鴨子一般的喧嚷。
“慕青,你覺得如何?”林覺轉向高慕青問道。
衆人的目光落在高慕青身上,高慕青愣愣的坐在椅子上沉吟。她也沒料到是這樣一個兇殘的不顧一切的計劃。但這正是林覺的風格。林覺那一次的謀劃是留後手的,剿海匪的計劃,石人山大寨的內部開花之策,都是不顧一切的瘋狂計劃,眼下這計劃正是他一貫的作風。但高慕青卻有些擔憂。
“此計甚妙,但是……似乎有些太不顧一切,不留後路了。洪水一來,我們的落雁谷便沒了。鄉親們今後怎麼辦?倘若不能種莊稼,我們今年也熬不過去啊。落雁谷是我們花了一年多的心血,全寨上下辛苦建設勞作的結果,可這一切,就要化爲烏有了,我怎麼跟鄉親們解釋啊。”高慕青輕聲道。
“大寨主,您這叫婦人……那個……我的意思是,不要顧慮太多。留的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四寨主盧義差點說出了婦人之仁這句話,還好及時的忍住了。
“大寨主,鄉親們會理解的。如果山寨都沒了,命都沒了,還談什麼?這一點不用擔心。誰敢鬧事,便給他好看。”樑七叫道。
高慕青皺眉不語。林覺輕聲道:“大寨主,你的心事我明白,畢竟辛辛苦苦纔有了目前的局面,此計一行,便一下子倒退到以前了。山寨也將進入極爲艱難的時候。親手建造的一切都沒了,心中必是極爲不忍的。但是和大局相比,這可真的不算什麼。山寨上下上萬人力,重建是很快的。人是最重要的,這些東西都是我們山寨上下建造出來的,毀了也還是一樣可以恢復。當然了,倘若你覺得此計不妥,我可以再想其他的計策。”
高慕青看着林覺道:“你是不是覺得我太過婦人之仁,太不可理喻?”
林覺低聲道:“不會,那纔是你。我不會怪你。這個計策太過瘋狂了,不但是你,其實很多人心裡也未必覺得好。我再思慮一番,看看有無兩全之策。”
高慕青搖頭道:“不必了,你們說的對,只要人在便什麼都好。其他的都不重要。我同意軍師的計劃,若無人反對,此計便這麼定下來了。軍師說說該如何準備,大夥兒也心裡有數。”
衆人大喜,紛紛叫道:“大寨主英明,軍師下命令吧,我們該怎麼做?”
林覺擺手道:“莫慌,你們且莫高興的太早。這計劃關鍵的一環是引誘秦東河大軍進入谷地之中。我的想法是,去給他下戰書,約他在谷中決戰。一般而言,他一定會很高興的應戰,因爲這正是他夢寐以求的機會。進入谷地他的兵馬便有攻破山寨的機會,而且正面作戰他的人數佔據絕對優勢,他必定會勝。但是,事無絕對,倘若他小心謹慎,並不上當。那這個計策便也落空了。”
衆人皺眉點頭,秦東河倘若不上當,那確實也沒辦法。這計劃只有將他的兵馬誘入山谷之中,才能實施。否則,那也只能乾瞪眼了。
“是啊,倘若他不上當怎麼辦?那豈非是剃頭挑子一頭熱?”樑七嗔目道。
林覺思索道:“正面交戰,秦東河是一定不會拒絕的,他巴不得如此。只是倘若他不進谷中來,那便需要備用的計劃了。你們也不要擔心,一切我自有分寸。一會我去寫下戰書,午後派人下山送給秦東河約戰。另外,午飯後我需要一些人手,山寨中的工匠我需要一百人,再加兩百名幫手歸我調用。聚義廳後方的空地從現在開始警戒起來,閒雜人等一律不準靠近,我要爲後續備用計劃做些準備。”
衆人驚訝難言,同時心中又甚爲篤定。軍師簡直是個怪物,他回山寨之後,不知爲何,所有人心裡都有了底氣,都有了戰勝對手的信心。這不,軍師腦子一動,一個驚天動地兇殘之極的計劃便冒出來了。這個計劃不成,還有後續備用的,上哪說理去?
……
野雞嶺下地勢開闊的谷地裡,一座營寨綿延數裡。這裡是黑風寨的大營。
此刻秦東河正坐在大帳之中,粗大的手指在自己的眉頭上搓揉着,面色很是難看。今天上午的進攻又無疾而終,兩百多名寨兵又死在山坡上。負責進攻的二寨主詹俊山灰頭土臉的回來,說了一大堆的理由。秦東河將他狠狠的臭罵了一頓。倘若不是他跟隨自己數年,是自己絕對的心腹,那是絕對要給他好看。
橫掃了伏牛山衆寨之後,伏牛山種只剩下了最後一座落雁谷大寨沒有降服,拿下落雁谷大寨之後,秦東河便是這裡的土皇帝了。手下的幾名謀劃之人甚至爲秦東河畫好了藍圖,他們提出建議,一旦一統了伏牛山之後,便讓秦東河恢復後蜀國的稱號,在伏牛山中舉起匡復後蜀的大旗,徹底改變黑風寨土匪山寨的面目。
這麼做好處有二,其一,以匡復後蜀國的名義來統一伏牛山,這叫做名正言順。將來誰敢反對秦東河,便是對後蜀故國不忠之舉。後蜀國雖然早已湮滅,但在伏牛山中還是有約束力的。其二便是滿足秦東河的個人野心。山寨土匪出身,終歸爲世人所嗤笑,但一旦扯上這面大旗,那便完全不同了。後蜀國雖湮滅百餘年,但蜀地故老遺留的事情和情感卻並未完全湮滅。打起這面旗幟,會吸引蜀地不少遺老遺少們出錢出人支持。對於壯大實力是極其有益的。
秦東河對此極爲期待。即便他明白自己不能公然的坐上所謂的後蜀國之主的位子,但手下謀士提出的讓他自命後蜀國丞相兼護國大將軍的職務,這也已經讓秦東河極爲興奮和期盼了。
每個人其實都不願被人稱之爲山大王,伏牛山中的衆人也同樣如此。大周朝是不可能給自己封官加爵的,他們稱自己這些人爲山匪山賊。但自己這些人可以爲自己加官進爵,哪怕這種方式有些自我陶醉的過乾癮,但在心理上卻是一種極大的滿足。
秦東河想好了,到時候手下的這些寨主,這些將領寨兵,他也可以分封官職給他們,這一定會讓這些人開心不已。因爲他們同樣也需要這種安慰和虛榮,和自己並無不同。
然而,所有的一切都在統一了伏牛山之後才能一步步的進行。倘若小小的伏牛山地盤之中都有一個落雁谷大寨不能征服,那豈非如骨鯁在喉,當了大將軍和丞相也是沒有意義的。況且這個落雁谷大寨的實力強勁,留他們在伏牛山中,終歸是個禍害。正所謂一山不容二虎,留着他們在,手下這些人便有另外的選擇,對自己將來的權威也是極大的威脅。
雖然對落雁谷的實力有了心理準備,知道那是一隻不容小覷的力量,但在攻擊落雁谷之前,秦東河的信心還是很足的。特別是攻下了石人山大寨,將落雁谷大寨留守的三百兵馬和三寨主袁朗殺了之後,秦東河更是信心爆棚。他覺得落雁谷兵馬的戰鬥力不過爾爾。攻下石人山只讓自己損失了不到八百人手,就算這是不划算的買賣,但也是可以接受的。
秦東河算了一筆賬,讓若以八百換三百的比例,落雁谷大寨中的兵馬不到兩千人,自己只需付出不到三倍兵力的代價便能拿下。而自己現在根本不缺人手。在各寨兵馬都歸附於自己之後,現在他手頭的人馬已經接近萬餘。就算裝備簡陋,就算是一幫疏於訓練的烏合之衆,那也非落雁谷所能敵。哪怕付出五六千人的代價,只要拿下了落雁谷,消了這根心頭之刺,那也是絕對值得的。
更況且,秦東河還有有自己的小算盤。原黑風寨的寨兵那是絕對不能當炮灰的,強攻的都是那些歸附於己的其他山寨的兵馬,都是他們先去送死。到時候活着的還是對自己忠心耿耿的原班手下,更可少了很多不必要麻煩。
可是萬萬沒想到的是,一個多月以來,對落雁谷的進攻簡直如同是個癟嘴老太太啃骨頭,牙牀硌的生疼,卻沒有絲毫實際的進展。對方守寨意志之堅韌,防禦工事之堅固,作戰之勇猛讓人咂舌。秦東河幾乎是下了死命令,讓手下兵馬輪流進攻,每日不息,但戰果寥寥。落雁軍像是一個個瘋子一般,無論何時進攻,他們都會不要命的衝上來廝殺。而論戰鬥力,己方的寨兵跟對方根本不能比。雙方的幾次硬碰硬的肉搏戰中,明明己方人數多出數倍,但還是最終落荒而逃。
一個多月時間裡,黑風寨寨兵死傷的人數已經超過四千人。大寨之中也瀰漫着一種消極的氣氛,覺得根本無法攻下落雁谷。有人已經開始勸秦東河放棄攻擊落雁谷,擔心這麼強攻下去會將己方的實力損耗殆盡。
秦東河當然嚴厲的拒絕了這種提議,他無法放棄。到了這個程度,倘若放棄退兵,那自己將威信頓失。本來其他山寨就是因爲自己的強大才當自己的狗,倘若被他們發現原來落雁谷比自己更加的強大,那自己還怎麼能讓他們死心塌地的效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