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慢悠悠的越地口音拖着長腔響了起來“屢敗失機沮實不足以當秦虎狼之衆。強欲求戰莫如急退保我江旁十五邑一則可全此數萬衆二則猶可絕長淮以自固三則......”
鍾欽的臉膛漲得通紅怒衝衝站起身毫不客氣地打斷胥仕那不緊不慢的越腔戟指斥道:“以鄰爲壑!依汝之言我固有自全之望然則爾欲置屈定八萬大軍於死地耶?我等但再退得一程南郡全境復爲秦狗所控屈定攻中人馬進未能下高蔡遠兵攻堅屯兵堅城之下無立足之地後路則全然被斷冰天雪地進退失據其結局必將至不可收拾之境地。”
胥仕微擡起頭清癯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一捋烏黑的髯懇摯地看着景陽依然是慢條斯理卻加重了語氣道:“鍾將軍思慮未見周全。冒險亟求一戰誰人敢保必勝?一旦再有閃失則我全軍危殆十五邑危殆。何如退保我邊邑倚堅城以御秦狗削蝕秦狗之力。而後令屈定將軍所部潛蹤北返拊敵之背前後夾擊自可一戰而勝。”
景陽的目光微微一縮嘴脣微微囁嚅了一下。
“嗤!”潘揚極尖厲響亮地冷笑了一聲鄙夷地瞥了胥仕一眼。帳中引了或低或高一片嗤笑聲。對胥仕的奇談怪論人人側目。彷彿南郡、黔中郡不是秦人已然經營數十載、屯有重兵的要地彷彿秦人只有出商谷南下地王陵一旅孤師。時下南郡幾爲秦軍盡復屈定能想進則進欲退便退?更談何拊敵之背前後夾擊。
“我固當一戰亦有戰而勝之之望然事實難行啊!”大夫吳喆聽得胥仕胡扯得實在不成樣子從旁補救道“其一銳氣喪盡。絕難復振以做雷霆一擊;其二。糧秣輜重全失。何以撐持全軍不退一二日間散浮動的軍心必亂。而退保十五邑決計無虞。秦人此次王陵南征僅是一支奇兵其名將銳士勁旅。盡在御三晉之衆。與我大楚攻伐意在斷魏無忌合縱一臂奪三晉士氣主旨不在我大楚。我退則秦人既不失其利力又有所不逮恐激我軍成困獸之鬥深陷於南線戰局。自當不致窮迫我師。和局可成矣!依我愚見我大軍應退本境遣使議和!”他目光炯炯地在帳內溜了一轉。雙掌一闔一字一頓地下結論道:“合縱之事休也!唯在中原戰事方殷而我軍尚有餘力之際議和方得以最大限度保我大楚之利若再敗得一兩陣徒增秦狗欲壑矣!”
“或許或許我們可在此地修挖牆壕結紮硬寨以抵住秦狗。守得一陣再行合議。”景廷苦着臉擔心地瞅了族叔景陽一眼插了一句很見猥瑣的形容現出了曖昧的神色彷彿爲難着一腔無法說出口的苦惱。
“卑怯!”敬陪末座的項燕奮然挺身而起抗聲道“今秦狗未待南郡、中各軍合懸師深入急逐我軍是其勝而驕狂。我大軍屢戰屢敗唯置之死地而後可生激懼切之士卒奮義勇血氣一戰可克之。”
唐康大怒跳起身喝道:“黃口孺子安敢大言此衆將集議決國之大事。汝區區都尉有何見識搖齒鼓舌希冀僥倖求勝!”
項燕冷冷地瞅了他一眼刀鋒般的眼神剮得唐康心裡生寒斥責聲戛然而止竟惶惑失措地退開一步。繼而猛地醒覺爲自己居然被一個都尉的威勢壓住大感憤怒臉色鐵青頸子一梗叫道:“項燕......”
“項燕。”沈昭注意地望定項燕那張瀰漫着凜冽殺氣地剛毅臉龐聲音沉重地截過話頭道:“選銳突陣誰人敢爲大軍先?”
項燕慨然道:“燕請命突前蹈陣爲大軍爭先一着。”
唐康尷尬地杵立了一會訕訕地坐下卻拿惡毒地目光死盯着項燕。
即刻高聲質疑、反對地聲浪爆起隨後贊同、反駁、抨擊也激烈地爆出來三軍將領、大夫各抒己見沸沸揚揚的爭辯聲音交織響成了一片一陣壓過一陣。
景陽陰沉沉的臉上鏤滿了深刻的皺紋不自覺地痙攣着。他心頭的恚怒早被難以掩飾的恐懼驅得無影無蹤用手搓搓燙的臉頰處境異常狼狽地他只癡瞪了兩眼默不作聲地看着手下衆將吵成一團。
一個枯瘦、硬挺的身軀穩穩地站到了大帳正中一對似乎具有毒厲穿透力、堵得人心裡難受的死魚眼緩緩掃視平息了激烈雜亂涌動的巨大聲浪。
一帳怔愕的目光停在了昭忌身上。景陽咬着牙痛苦地闔上了老眼滿嘴苦艾一顆心往下急沉。沈昭鋒利的目光盯住了老頭心底不期然地掠過一陣不安。
硬硬地掃了掃乾涸的嗓子昭忌冷漠地開了口“我大楚治軍最嚴。令尹以下重臣少自事旋即誅死更遑論歷來覆軍則必殺將。今朝大潰爾三軍主副將誰人能逃斧鋮之誅!”
全場肅然大帳裡一派沉寂空氣倏地緊張。
面臨的危機局面和帳中每個人地生死命運密切攸關這本是一個很微妙地形勢。景陽、沈昭、鍾欽等三軍主副將皆不敢言退懼的就是以兵敗見誅。景陽在秦人攻擊下膽落魄喪畏敵如虎根本不敢提兵再戰但他身爲中軍主將總統全軍言退罪便專在他一身。躑躅在戰與退夾縫中的他爲尋求退路減輕罪責借了景樑殞陣故意棄公義報私仇以極其不堪地姿態強欲冒進求戰打的即是激起衆將不滿憤恨羣言退兵而得以分謗卸責的主意。沈昭、鍾欽、潘揚、陳適及他們的心腹將領主戰亦非氣壯只是希求或大或小取得一勝以自贖。唐康、胥仕、吳喆等諸軍將領怯戰畏死又無需分責得咎是以一力主退。然而雙方都不能觸及這個敏感的根本核心沈昭等固無法將“覆軍殺將”擺到明面上吳喆一方更不敢提到陷主將於死的問題故而只從大義、全局各方面冠冕堂皇地論戰退。老頭一下硬揭破挑明瞭箇中利害誰也不曾預料到的情形倒叫衆人瞠目結舌誰也不好開口也不知該如何開口了只有那個蒼老幹澀的冷漠嗓音在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