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大袖飄飄灑灑馮忌危冠闊衣大搖大擺地步入武堂。脖頸梗挺着那一顆頭照例仰得高高的兩隻眼睛只往天上瞧直覷得由門廳過穿堂而至於大堂一路兩側齊齊整整列隊侍立的虎狼將士如無物。
堂上一切擺設盡無僅設了三張案几。偌冷的天氣傅豹科頭敞懷高踞主座左手將一隻短匕拄於案上也不起身相迎兩眼瞪得彪圓冷眼斜睨着搖搖擺擺踱上大堂的馮忌;王容陪侍一側亦是一副視若無睹模樣自顧將匕切啖一隻烤羊腿;卻有一張空短几遠遠擱在下一旁几上不過一爵酒一方肉;往來侍侯酒宴的盡是膀大腰圓的虎賁之士帷帳之間隱隱刀光戟影。整座廳堂威勢赫赫殺氣騰騰滿溢着一股蕭瑟肅殺之氣彷彿氣溫也更降低了幾分。
馮忌慢悠悠踱到大堂正中穩穩站定“啪”兩隻大袖一拂一撣昂昂然負手於後眼珠彷彿一輪居高臨下掃了一眼面無表情鼻翼間嗤出一聲響亮的鄙夷冷笑。
傅豹太陽穴上的青筋又在輕輕跳動瞥了馮忌一眼濃眉高高挑起眼尾一撩從牙縫裡也迸出一聲冷笑。
馮忌冷着一張臉橫挺着身子脖頸一拗下巴擡得更高右手慢慢探出食指用力點了一點以一種極其倨傲的俯視態度一字字道:“縱是金階玉堂亦無旁坐的馮忌!”灑灑落落一拂袖。扭頭就走。
傅豹鐵着臉虎目凜凜圓瞪虯髯扎撒開去短匕略沉下木案几分眼見着便要作卻又仰大笑道:“我傅豹向來敬地是賢士尊的是能人。閣下若有高言論豹自會遜禮延請上坐。倘不過是炎炎大言欺人之輩。武雖非龍潭虎穴。也不是想來便來想走就能走的。”顏色獰厲地一變短匕整枝鋒刃沒入了几案。
“鏘!——”廳堂口的八名衛士長戟相交封住了路口。空氣瞬間彷彿凝固住了。
馮忌略不以爲意鼻腔裡不屑地冷哼一聲翻着白眼微微回傲然睇視一眼揚着臉慢條斯理地道:“此來。特爲爾等指條明路抑或說是指條生路。”
傅豹手腕翻轉冷光一閃短匕削切下一大塊豬肩肉一插送入嘴裡大口嚼得“咯吱吱”作響。幾星肉末湯汁自嘴角擠了出來。故意只拿眼看着王容。他的手指輕輕地抹着鋒刃學着馮忌的語氣譏諷地大聲道:“指條生路?閣下該不是心性迂拙得糊塗了吧。你自家的生路還在爺們手裡攥着呢抑或說你就是爺刀下的一塊肉。眼下你卻是着緊打點計較着如何求爺們放你一條生路方是正理咧。”
堂上堂下鬨然一陣大笑數十道譏誚嘲諷地目光都定在馮忌身上。
“哈——哈——!”馮忌慢慢地轉臉狂狷地爆出長長一陣大笑聲音更爲宏亮以張揚地氣勢滾在了整座廳堂裡壓過了連成一片地訕笑聲。
衆人被鎮住了漸次斂了嘲笑看向馮忌的眼光也有了幾分驚疑。
馮忌踏上兩步輕蔑地道:“爾等深陷絕地正當進退失據之時朝不及夕旦暮且亡尚有心思虛言恫嚇狂言見欺耶!”
“砰!”王容將羊腿骨往案上一摔怒喝道:“大膽無知腐儒!我兄弟坐鎮武垣十數載兵精糧足士民同心長城以北我大燕復屯有大軍朝夕至。你趙國膽敢興兵犯境且奈我金城湯池何!”
馮忌意甚不屑地眄了王容一眼眼睛又翻了上去“爲人在世貴持身、擇主、識人、知時、明勢。爾等既不能持身於正又不能別識賢奸認清時勢處事悖逆情理。刀上魚肉正爾等之所謂也。”
王容紅頭脹腦按劍而氣急敗喪地咬牙大罵道:“腐儒!今日就叫你看看究竟誰人才是刀俎上之魚肉!來人架起大鼎!”
左右衆人早窩着火被激惱得一腔忿氣巴不得這一聲吩咐轟然應諾一聲堂下立時忙忙碌碌起來。
傅豹心中一動卻也不喝止看着堂下架起大鼎衛士們抱上一捆捆乾柴瞬間柴火燃的“畢剝”作響濃煙滾滾焰苗騰騰而起方冷厲地一笑覷眼上下打量着馮忌。
那馮忌一臉冷嘲極是從容地仰天大笑道:“井鼃不可以語於海曲士不可以語於道。馮忌今且先行恐武垣玉石俱焚便在頃刻諸君欲尋此磊落死法而不可得矣!”
傅豹心裡一跳更加不自在故意大笑一聲掩飾真正的心情“馮忌你知時明勢卻何得有今日鼎烹之禍?若然趙國有意於武垣正好讓我兄弟一試鋒刃。可惜啊可惜你沒有機會見我兄弟如何奮沖天之翼顯榮達了。也罷待我等記功受封之日斷然少不得你一杯薄奠也好慰你泉下不瞑之目。”
“顯榮達?傅豹王容爾等猶在夢中!”馮忌大袖一拂截住了傅豹的話音“諸君趙人耶?燕人噫?祖宗君王家國何在?爾等之行玷污祖宗父母帶累兄弟部屬貽羞後人
“住口!”這話正觸動傅豹隱衷他再忍耐不住大喝出聲一拳砸在了案几上青銅酒爵滾落亂跳肉汁羹湯四下飛濺。
王容一旁戟指罵道:“無稽之談!可不正是腐儒見識!豈不聞野語有云‘楚雖有材晉實用之’有才者奔謁諸國常也。昌國君樂毅由趙適魏復仕於燕又歸於趙爲望諸君天下稱羨;今之燕相劇辛亦是昭王黃金臺所招趙人。哼哼便是你這物又何以棄楚仕趙?爾之祖宗君王家國又何在?”
馮忌眉毛一挺頭往後又是一拗兩眼翻得只剩了眼白“嗤嗤”地冷笑着“挾策幹祿求聞諸侯固常事耳!忌睥睨古今高視天下明珠安能暗投自當擇明主而事。楚雖故國忌未嘗食楚之祿楚王之於忌路人耳。我主以國士遇我忌自當以國士報之。昔析公奔晉、雍子奔晉、子靈奔晉爲晉謀主以害楚國;伍員仕吳敗楚破郢掘墓鞭屍皆可雲棄小義而雪大恥固楚王先負臣子臣下怨毒以報未可非之。樂毅迭仕趙燕知機合道以禮始終忠爲人臣之範。若爾等先仕趙國起於卒伍而至一方守令趙王可曾負汝?其時秦圍邯忠義之士投袂起而勤王臨難不屈所在有之!而汝等欺心負國舉武垣之地叛趙歸燕公忠大義何在?至於懵然不知時不明勢尤爲可笑可憫。也罷忌今且爲爾等分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