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大哥!”王容一疊聲叫着,疾步匆匆進入大堂
傅豹轉過高大魁偉的身軀,瞟了他一眼,揚揚粗濃的眉毛道:“怎麼?”
王容平素那一對總似睜非睜的鳳眼瞪得老大,流淌着一抹抑制不住的焦灼,揮手斥退兩側侍立的衛士,急聲道:“大哥,你倒是快拿個正經主意,不能再這麼耗下去了。”
“兄弟,不急!”傅豹掩在濃密的連鬢絡腮鬍裡的大嘴咧出一個狡黠的笑意,和他粗獷的外貌卻很有些兒不襯。
王容嘴裡“啊——”了一聲,臉色沉了一沉,在大堂上來回兜轉了幾圈,捋着須,聲氣很粗地道:“大哥,你已經將那個馮忌晾在館驛裡三天了,這麼個樣終不是事。別忘了,劇辛那個老悖物可還惦着拿我們兄弟的短呢!”
傅豹的眼裡倏地爆閃過一道強光,立刻又耷拉下眼皮,鼻腔裡佯佯地哼了一聲,很平淡地道:“那個馮忌這幾日過得如何?”
“他倒過得好。”王容冷笑一聲,恨恨地道,“飽食終日,高臥晏起。得興便高冠博袍,搖搖擺擺端步在街衢上亂踱,嘴裡咿咿呀呀也不知在吟哦些個什麼。滿街的人羣聚圍觀笑談,這廝只昂揚自若,高揚着個頭旁若無人,真不知趙國怎使了這麼個不通的物來。”
傅豹笑了一笑,搖搖頭,抹着大鬍子道:“聽說此人當年曾被平原君趙勝延爲上客,是極驕狂的。再晾他兩天,先好好煞煞他地性子。”
“大哥,咱真要聽這廝胡咧咧嗎?”王容略一遲疑,終於皺着眉頭道。
“嗯?依你之見——”傅豹濃眉一聳,眼睛眯了起來,沉沉地道。
王容煩悶地踱了兩步,嘆了口氣,沒有理會傅豹冷沉的臉色。還是一氣說了出來。“若依我之意。根本就不見那馮忌,直接將他逐回了事。或者,乾脆地聽他說明來意,成不成也不過是一言而決之事。想來總不過趙國在打武垣的主意,他便辭鋒健銳,大主意不也還拿在我們手裡?”話頭突兀打了個磕絆,他的神情變得專注而帶着些緊張。探究地盯着傅豹的眼睛,“大哥,莫非你真想再
傅豹眼尾微微一抖,反問道:“你怎麼看?”
王容嚥了口唾沫,有些困難地囁嚅道:“如此,天下將如何看待我等!趙孝成王七年,圍城,大戰方殷。我們舉武垣叛趙歸燕。三年前。廉頗大破慄腹、慶秦,兵圍薊都,燕國勢衰。而我們卻於此時復歸趙國,豈非被人目爲首鼠兩端的小人?趙國又怎會真正信重我們?”
“當年叛趙可怨得我們嗎?”傅豹兩眼發紅,燃着一片怒火,身子猛向前一傾,爆發式地咆哮一聲。噴出一串粗口,他鬚髮蓬張,右手按着佩劍,氣咻咻地憤然道:“孝成王利令智昏,貪圖上黨之利,卻也罷了。臨陣易趙括黃口孺子,陷四十萬衆於長平,武垣近五千子弟殞陣,屍骨不得收,但總算盡忠歿於國事。我們兄弟還竭盡所能着力搜斂糧草,最先運送援濟危城着,反下詔要武垣再興軍兵備糧秣助戰。趙勝倒是數度設宴以款蘇射,哼哼,在城中士民褐衣不完,糟糠不厭的關頭,他還器物鍾自若,連婢妾皆被綺豰,陪宴地門客一個個瑇瑁簪,刀劍盡飾以珠寶!這便是戮力同憂,推體下士?就是蘇射地回報,才使我們對趙國徹底死了心,共議舉武垣歸燕
王容牙痛似地倒吸着冷氣,頹然長嘆一聲,“大哥,如今再說這些又有何用?”
“唉!”傅豹也不由一聲嘆息,盛氣全消。兩人一時相顧無言。
良久,傅豹用力攥着劍柄,憤懣地低聲叫道:“出路!出路!我總得爲弟兄們謀條出路吧。”
王容臉頰一顫,傅豹地話指的是十一年前,還是眼下?出路!拼命掙扎着便是要尋條活路,當真能尋得着嗎?腳下一軟,他慢慢坐倒在案几上,摩挲着腰間所懸的玉玦,猶疑着道:“大哥,趙偃繼位爲政三載,咱可從未嘗聞過他有什麼德政。孝成王忌刻寡恩,子肖其父,想來也好不到哪去,又怎會及得上丹太子的胸襟闊大,雅量高致。”
“丹太子,丹太子!你就知道太子丹!”狠瞪了王容一眼,傅豹火往上冒,不耐地叫了一句,背過身去,左手不自覺地卻也撫上了腰間的玉佩。
“大哥,話不是這麼說的。”
噌”地站起身,邁前一步,帶了幾分激動地道:“丹德高恩重。大哥可別忘了,去歲末蘇射回薊都,與那老匹夫劇辛起了,在校場大鬧一場,被責鞭刑八十,憤而連夜亡入胡地。老匹夫還不肯放過我們兄弟,是丹太子親尋老賊說和,又恐我們心不自安,乃遣派太傅鞠武至武垣撫慰,厚賜金帛使善待蘇射家小,並將隨身玉玦賜我,玉佩贈予大哥。太子以國士待我等,他的恩義,我等能忘嗎?”
“這些我都知道!”傅豹煩躁地叫了一聲,捺了捺浮躁地心氣,聲音低了下來,“王容,蘇射遁走胡地後,老匹夫遣了董子耀接掌他的副將職,如今的武垣,已不是我們三兄弟同心同德的武垣了。”轉過身子,聲音更低,“西營的好幾個將校都被拉了過去,成了姓董的心腹了,再過得一陣,只怕西營就被他全盤控制住了。”
“大哥,此事你怎不早講?丹太子不是怕董子耀和我們抵,特地讓他的門客張玉和隨同姓董的就任,有事從中斡旋嗎?姓董地安敢如此!”王容眼尾高高吊了起來,憤然叫道。
傅豹注視王容許久,鼻翼急遽翕張,慢慢地道:“兄弟,丹太子在撫慰我們地同時,是不是也在做着防範我們的準備?畢竟,我們是叛國投效之人
王容一下被一個從未思及的問題震住了,復又觸及心中隱痛,張了張口,卻說不出話。
揪着鬍子沉吟片刻,傅豹悶悶地道:“這十多年來,趙燕結怨極深。我們舉武叛趙歸燕,趙國則把靈丘封與楚國春申君,遊說楚國伐燕;邯剛剛圍解,平原君就意圖出兵攻燕;兩年後,乘着秦趙再度交戰,燕拔趙國昌城;最是三年前,大王傾舉國之力伐趙,卻大敗而歸唉!前些日子,大王罷將渠地相位,任用劇辛這老悖爲相,看來燕趙交惡又迫在近前了。我們趙國降人,又領任邊境重地,如何不兩面受氣難堪?”
王容也暴出一句粗口,罵道:“劇辛悖謬老賊,墓木合拱。他自個也是趙人,攛掇着大王攻趙,還處處拿我等做法,以昭示其公。燕昭王黃金臺招賢,怎生便納了這個老而不死的匹夫!”
傅豹擰着眉搖手止住了王容的詈罵,嘆息着輕聲道:“我們兄弟三人自小結識,意氣相投,心氣都高,不肯屈居下僚,總想着‘猛將必發於卒伍’,投身軍前,每戰何嘗後過人們的出路究竟在哪?蘇射不堪受辱遠走胡地,我們呢?”
感染了傅豹抑鬱的情緒,王容低垂下頭,強笑着開解道:“或許那馮忌便是一個轉機也未可知。”
“馮忌?”傅豹搖頭苦笑,卻猛地以一個突發的動作逼近一步,“你說他日常就一個人在街衢上昂首高步亂轉?”聲音竟微有了些許抖切。
“不錯。一個不通的蠹物!”王容有些厭惡輕視地道。
“糊塗!”傅豹勃然變色,“你安可如此大意,放任自由!”
“大哥!”王容瞠目不知所對。
衣袂帶風,大步在廳堂裡走着,傅豹的臉色沉得能擰出水來,“王容,馮忌那廝洋洋自得,故意以特異狷狂之象現於人前,引衆羣聚圍觀。愚氓好奇笑談,消息傳佈必廣必快,也定有人打探其人姓名來歷。追本溯源,我們款待趙國來人於館驛數日的消息定會不脛而走,如何瞞得過薰子耀、張玉和,我們是百口莫辯了。誰人又會相信我們至今仍未和馮忌會過面呢!”
王容驚怒交加,臉色“唰”地白了,瞋目咬牙道:“這廝忒也歹毒了,這不是要逼得我們兄弟無路可走嗎?!”
“無路可走!”傅豹左拳狠狠一擊右掌,鬢邊粗大的青筋浮凸,沉沉冷哼道:“我原看他單人匹馬而來,未免大意了些,未料此人心計如此巧毒.間我設宴爲他接風洗塵!”
“大哥,是否要安排下揮,臉上現出了狠戾之色。
“你自去佈置。”
王容風一般卷出了大堂。傅豹握劍踱了幾步,手一擡,一聲震顫不絕的輕嘯,長劍跳出劍鞘尺許,一抹寒凜的冷光正映出了他刀刃般銳利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