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着血腥氣息的塵煙瀰漫,遮蔽天日,秋陽漸漸暗淡,血紅色的光暈灑下一個空氣象被煮沸了的濺血午後。
瘋狂慘烈的大混戰仍在繼續!
狼頭大旗逐漸前移,手按佩刀的頭曼鐵青着一張臉,寬闊的前額上滾滿了細密的汗珠,雙眉緊緊擰在一起,鷹隼般的眼中流閃着森亮的冷光,狠狠挫着牙,彷彿要將壓在心頭的火氣從牙縫裡擠出去。
幾騎馬自亂陣中馳近。頭曼身前數百護軍閃開一道縫隙,讓進當先一人。
“左屠耆王!”來者一身泥塵血污,頭盔已不見了蹤影,佈滿血絲的眼裡透出掩不住的疲累,揚聲大叫道,“你不能再近前了······”下面的話卻被一陣陣喧騰起的聲浪淹沒了。
“伊屠,什麼?”頭曼雙眉一豎,直瞪着他焦灼地吼道。
策馬趕到頭曼身邊,伊屠啞着嗓子叫道:“前方就是趙軍的前鋒了。那些蠻子硬得緊,雖四面環攻圍擊,卻死戰益力,再不肯後卻一步,我們死傷甚重,尚相持不下,無法破之。左屠耆王且莫要身臨險地!”
臉色陰沉得象要擰出水來,頭曼頰肉扭曲抽搐,鼻翅急翕,弓起高大的背脊,低沉着嗓子吼道:“屠絕他們!”
“是!”伊屠抖了抖手裡血淋淋的彎刀,又探過身大聲道,“左屠耆王便在此地觀戰吧!”
頭曼的眼神極其陰森,酷厲絕倫,一掌在伊屠的後脖頸上用力一推,兇狠地喝道:“休得多言,上!”深深吸了口氣,一提繮,鏘地抽出佩刀,激昂地高喊道:“上!”
“嗬嗬嗬——”頭曼身後的大旗揮動,粗獷悍野的嘶吼聲轟然響起,數十騎奮然前驅,大隊悍烈席捲,壓入了激烈的戰場。
屍橫遍地,流血漂櫓,騰沸的殺聲盈於四野,驚心動魄的惡戰廝殺彷彿充塞吞沒了整片草原。鐵血洪流、殺伐狂濤,浪潮般洶涌撲進的匈奴人和趙軍遺屍累累。儘管一個個袍澤、一個個族人飆着血仆倒,急驟的馬蹄卻毫不停頓,蜂擁着絕無逡巡迴顧地在由血激盪起的漩渦裡拼殺。
彎刀破入胸腹,長刀斬飛頭顱,利箭射穿咽喉,鐵槍貫刺肉體,每一個霎那塑定一張張扭曲不甘的臉龐,下一個霎那這一張張永遠凝滯了的臉龐就淹沒在成千上萬只雜亂的馬蹄下······進撲跳縱翻僕歪傾的人馬,揮舞飛轉旋晃的殺人利刃,雜糅着掙破嗓子、已不似人聲的沒有意義的叫嗥,攪成一團!一團!猩紅的血在各色各樣的甲冑皮袍衣衫間流奔噴濺,滔滔滾滾、淋淋滴滴復又浸染揮灑出各種強烈的色彩,翻騰出一個不似人間的血海屠場。
膠着的拉鋸戰況,匈奴人漸漸佔據了上風。驀地,一面大旗倏地飛揚而起,憾得人氣血浮動的雄渾鼓聲刺破了震耳欲聾、攪成一團的喊殺呼號聲。瞬忽間,有如雷掣轟鳴,一彪人馬剽捷若風,衝鋒突進,兜轉自側背穿刺入縈然不絕,源源急趨投入在大混戰的匈奴騎羣裡。
風起雲涌,草屑在奔縱的蹄掌踐踏下紛飛,挾着一路腥風,虎賁死士以銳錐陣形狂猛地貫進了這片嗜血的世界。傲視天蒼的氣勢蓬蓬勃勃地迸發出來,極其強烈攝人。
“背嵬來了!”
“背嵬來了!帥爺來了!”
“殺啊——!”
風涌潮奔,呼聲雷吼,一面面旌旗呼應般地兜風搖動飛舞,歡呼的聲浪隨即滾過了整個戰場。團裹着廝殺中精力耗損極大的趙軍力氣彷彿驟增,氣勢也迅速地飆漲,瘋狂的銳勢全面壓過了驚愕怔忡的匈奴人。
兇狠暴烈的攻擊先於旋風般的人馬到來。弓弦震鳴,勁矢激射,怒發如雨,當者披靡。不止是勁矢,更有二尺餘長的短柄鐵槍,這種沉重利器近身投擲的打擊尤爲可怖——數十步外一抹炫目的流光破空掠過,貫穿人體即爆開一個大血洞。如湯沃雪,肉雨橫飛中,眨眼間生死分判,千百個懵然無告的喉嚨象着了箭矢的狼悽銳地嘶嗥着,扯破聲帶逼出的嗥聲震盪縈了絲絲切切恐怖的遊音,蓋過了震天的喊殺聲。背翼的匈奴人一片鬧嚷混亂,相顧失色,沸反踐踏,四散着奔突退避。
變生倉促!雷霆一擊!
一個多時辰,背嵬,這支趙軍最精銳的騎師被楊楓強捺着隱於陣後,只零星地射倒穿透大陣,攻撲至近前的數百匈奴散騎,在痛苦的等待中也煎熬了近一個時辰。蓄力待發的他們此刻終於亮出了最鋒銳的爪牙,俄張的氣勢獰厲昂奮,山洪奔瀉般衝擊而下,幾乎是毫無滯礙地自側背截入匈奴陣中。
風捲殘雲,經行處紅波裂,腥浪翻,炫目的凜凜刀光映着血的豔彩,虎趟狼羣,斷頭裂腹的屍身四處拋飛,措手不及的匈奴人成片成片倒在血泊中,餘衆紛然往兩側敗退,讓開一條血路,騎隊如履無人之境向前急進。
蓋聶策馬當先,怪叫連聲,沉重的長柄大刀閃泛寒芒,挾着殷殷風雷,凌厲無儔地呼嘯斬劈,所到之處匈奴人頭飛臂落,馬前無一合之人。恐怖的刀光,總往最密的人叢中楔去,身周方圓丈內,匹練飛旋的寒爍光幕翳着一層逶迤流曳的溶溶血幕,彌望的盡是“紅”這種鮮豔的單色調,層層圈圈,一綹綹令人眼花繚亂地跳蕩曼舞,瑩瑩地閃。跳動張揚着生命活力的紅色啊,背後卻是永遠沉淪的死寂的黑!一個冤魂逐着一個冤魂,墮向被血浸潤了的鬆軟的泥地,憩入永恆的眠牀。
緩過神的草原漢子紅了眼,嘶啞地發出最原始的厲吼,幢幢人影悍野地奮身撲進攔截。蓋聶瘋狂揮刀,排空疾下的刀影那狂猛的雷霆攻擊,足以讓所有鼓盪起的豪情崩潰。數十柄短槍先一剎自他身後急標而出,銳風嘯鳴,參差刺目的死光冰冷地濺射出一派沸騰的紅濤······慘絕人寰地屠戮中,整支脫穎尖錐飆風前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