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寧謐中,一聲渾厚的鐘鳴令每個人的心不由得都輕輕蕩悠了一下。
絲絃顫動,如水的琴聲幽緩抒情地響起,一線喁喁私語般的歌聲若有若無地飄動在人們耳際。徘徊着,低迴着,真切卻又難以捉摸,豎耳細聽,象柔軟的風在粼粼的水面上留下足跡,歌聲在琴韻清音裡輕盈地舞蹈。
琴聲轉急,有了騰躍飛揚之勢,飄逸的簫、幽沉的壎,激越的箏、清朗的笛······應和着琴的節奏,一樣樣慢慢綻放,漸次鋪展開,浩渺溟濛,融入一瀉而出,俱以輪指彈奏,恣肆奔騰的琴聲。浸潤着大自然的精靈之音,象千萬種奇妙的聲響交集成的世上最動聽的曲樂的濫觴,環繞着、充盈着廳堂。
圓柔婉轉的歌聲飛在旋律中,靈巧的魚兒嬉戲浪濤也似地滑行翩旋在樂曲幻就的天河,搖落漫天星輝,將一河曲折婀娜的清波濺成搖曳的星海。
流水一樣的音樂穿透了空間,時間,構築了一個萬物皆虛的場景,一個具有徵服感的場景。音樂激盪的浪花滌洗着人的靈魂,一份無名的愉悅,氾濫在人們心裡。楊楓闔上了眼睛,生怕這夢幻般的一切,瞬間消失無蹤。
衣袂輕揚,裙幅飄飛,八名舞伎且歌且舞,翩翩如八個水的精靈,風的女兒,出現在了舞臺上。鏡光交匯折射,迷離炫異的光影裡,女郎們秋波流慧,顫着釅釅的歌喉,笑靨流溢出詩的靈感,樂的韻致。綿軟纖細的嬌軀柔若無骨,亭勻空靈的曲線脈脈地輕舞飛揚,象輕煙流雲漂浮在蔚藍的長空,織錦深衣上的紋繡有了生命般地漾動起來。空氣中隱隱散逸着蘭麝的氣息,因了靈魂的相悟,竟然令席間衆人萌生出醺醺醉意。
這全然是一種拒絕世俗,雅而不豔的高潔藝術,縱是再低俗的愴夫,面對這般純粹的曲樂,這樣純粹的女孩兒,也激不起半分齷齪的私慾遐思。
彷彿只是一個幻覺,一種想像,歌聲漸漸朦朧,在琴音細膩的轉換中,輕輕地停了下來。
一陣陣絲絃顫動,八名舞伎宛轉旋步散開,衆人驚詫地發現,不知何時,舞臺正中婷婷嫋嫋坐了一個少女。她微側着身子坐在一個團墊上,雙腿蜷在一邊,一襲寬大的白色冰紈深衣在折閃的光線下耀出融融的暖光。
衆人的目光都註定在這個看着弱不勝衣的少女身上。她雲鬟蟬鬢,斜斜插了一支銀步搖,兩縷黑髮柔柔地拂過雪白的臉頰,繞垂在肩上,天鵝般優美白皙的脖頸自白色的中衣裡探出,在寬大的深衣領口若隱若現。她的五官並不甚精緻,搭配在一起卻出奇的協調耐看。最出色的是彎長黛眉下那對烏溜溜的點漆明眸,清澈,明淨,神采倜儻,象極了夜空中兩顆最璀璨的明星。
三絕美女石素芳!
緩緩擡起右手,石素芳輕輕理好鬢邊幾絲亂髮,黑豔豔的眸子凝着一股深婉的柔情,掃過身處暗影裡的衆人,每個人都覺得,被她深深看進了心底。瓠犀微露,安詳地淺淺一笑,石素芳略垂下了螓首,右手劃過一道優雅的弧線,嫺靜地放在膝蓋上。她每一個微小的動作舉止都挑不出一點瑕疵,充滿了溫婉高貴的風華儀態。
凝滿了皚皚積雪、綠意內斂的山頭,突然,那一捧雪再也撐不住了,在濺落的陽光鏗鏘的敲擊下,在春風柔膩的手的愛撫下,嘶嘶然唱響了一曲自然的天籟之音。從雲端唱至山麓,從山麓唱至荒村野鎮,唱至化了凍的春水泱泱的潺潺河流,唱至新翻的春泥······就在人們被她靈秀的氣韻震懾住,還沒有準備的時候,石素芳已開始了她的演唱。歌聲的激流若大自然的詠歎般,遠遠穿越滾滾紅塵而來,迤邐釀造出一種神奇的氣氛,以一種看不見的魔力,瞬間淹沒了人們的思想。
她純淨的聲音是透明的,美過了一切天籟。四周一片靜謐,楊楓雖然聽不懂石素芳吟唱的曲詞,內心卻一無所思,潔淨如雪,只有一段段旋律在流淌。那一刻,所有的算計紛爭,征戰殺伐都褪出了心裡,肩上承受的重擔輕輕卸了下來,洗去了煩囂的一顆心異常的寧定,輕鬆,不再有壓抑,也不再有負載。
時間彷彿已經凝固。空間浸潤了石素芳的歌聲,如九天仙女長裙漂拂的飄帶漾在白雲中,雲絮如綿,飄帶如絲,穿梭遊曳,蘊涵着一種特殊的情愫,每個人的心似乎都在石素芳的歌聲裡尋到了溫馨和寧靜。
琴聲悠揚舒展,歌聲漸有了一絲掩藏不住的悲音,隱隱然呈現出寂涼、傷感,點點落花一地堆積,花瓣轉瞬零落。人們剛獲得短暫棲止的心靈空間也開始在微妙的狀態下轉黯,靈魂驛站的大門慢慢闔上,油然受到轉縹緲的歌聲裡滲透着的空泛孤寂的空漠感的感染······
“叮咚——”一聲,絃聲倏止。除卻石素芳歌聲的一線尾音悠悠嫋嫋繞樑,在耳際久久縈迴,萬籟無聲,寂靜若死。
楊楓只覺眼角微微溼潤,心境在平和恬寧中有了一抹莫名的悲涼,卻聽得一個充滿磁性,低沉動聽的聲音幽幽嘆道:“萬種繁華原是幻!一夢歸空啊!”心頭一動,驚訝地發現自己竟然着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