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爲中原重鎮,隱有天下樞紐形勢的大梁城堪稱四方通衢,何況近兩年來局勢穩定,未曾有大的戰事,各地的商賈雲集。街市上人聲喧鬧,各式店肆鋪面里人頭攢動,洋溢着一派富足溫馨的瑞靄佳氣。
信陵君引領着楊楓,一行人在繁華熱鬧的交橫衢道上放馬緩緩漫步,賞玩着大梁街景。不知不覺中,日已近午。突然,自街道邊一處小酒鋪裡鑽出兩條帶劍的大漢,滿頭大汗,掩不了一臉的驚懼之色。一人狠狠地解劍擲於地上,自牙縫迸出幾個字:“不愧是蓋聶······”
幾個字順風飄進楊楓耳中,楊楓不以爲意地瞥了那兩人一眼,帶馬閃過兩名行人,跟上了信陵君。
走出幾步,楊楓的心卻“霍”地一跳。“蓋聶”!這名字怎麼聽着這麼耳熟。他的目光不知飛在何處,腦中飛轉,偏偏怎麼也想不起來,以至信陵君和他說話,陷入到深沉思索中的他也恍若未聞。
轉過街角,大漢解劍擲地的一幕又浮現在眼前。劍!楊楓的眼睛閃亮一下,猛然記起了這個人。《史記·刺客列傳》曾有一段記載——荊軻過榆次,與蓋聶論劍,不稱蓋聶之意,蓋聶怒而目視荊軻,荊軻不敢留,當即遠遁而走。野史甚至說荊軻刺秦王,久留不發所待之客就是蓋聶。只是因爲蓋聶路遠未至,無可奈何才以那橫行街市卻根本上不了大臺面的秦舞陽作副手,終導致功虧一簣。
一想到蓋聶的來歷,楊楓的心頭一熱,精神一振,眼裡燃燒着熱切的光芒,不由得攥緊了拳頭。一個劍術更在名傳千古的荊軻之上,單憑眼光氣勢就能迫退荊軻的人物,如能招致到手,對這次大梁的生死搏殺實不啻於雪中得炭。范增縱能運籌帷幄,真正決勝也要靠能獨當一面的人才。目前自己最匱乏的就是人手。昨日信陵君府中的晚筵對他有着極大的刺激,那濟濟一堂的人才令他震動極大,欣羨之餘,更讓他對人才萌發出了一種近乎畸形的熱切渴求。
笑了笑,楊楓當即勒繮道:“今日與君上乘興遊覽大梁,何其仿徨,現頗覺興盡,姑留不盡之餘味以待後日。楊楓請先告退了。”
信陵君一愕,揚眉勸道:“楊兄弟,時已近午。我正欲請兄弟品嚐大梁最著名的上八珍筵席。而午膳後,我還要攜你同去雅湖小築見紀才女。紀才女今日宴客,我也正好收到一份請柬,機會實在是難得的很啊!”
譚邦在後笑道:“楊公子,你可不知,多少人四處鑽刺求託,甘言媚詞,重金厚禮,求取一份雅湖小築的請柬而不可得。說句玩笑話,進雅湖小築可遠遠難於謀取一個官職了。”
其實早在出門前信陵君說要去一個絕妙去處時,楊楓便已猜着了三五分,當時倒也頗爲意動,意欲前去一睹芳容。但現在滿心滿懷已被蓋聶填得滿滿的。在他心裡,李嫣嫣的姿容已可稱得上是天下無雙了,與其有那份閒心去陪什麼紀才女闡發各種奇思妙想,搏美人一粲,倒不如費心思想想怎麼去贏得蓋聶的心。
無所謂地聳了聳肩,楊楓淡然道:“多謝君上盛情。這樣吧,如果午後我還騰得出時間,再走一遭雅湖小築。那地方應該也不難打聽。楊楓就先告退了。”圈轉馬頭,帶着兩名鋒鏑騎衛士順原路奔回。
譚邦提馬趕上兩步,輕聲道:“君上,是否要······”
信陵君微微搖了搖頭。
譚邦難以置信地搖着頭低聲喃喃道:“他竟然對到雅湖小築見紀才女抱這麼淡漠的態度,他竟然對到雅湖小築見紀才女抱這麼淡漠的態度······”
信陵君頭也不回,輕咳了一聲。譚邦猛然驚覺,急懾心神,掩飾地咳了幾聲,臉上飛起了兩抹赧紅。沉吟了一會,輕聲道:“君上看此人如何?”
信陵君冷靜得如含冰般的眼睛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地淡淡道:“依你們看呢?”
“高深莫測!”靜默了一會兒,似乎不願這麼說,可又實在找不着另外合適的措詞的譚邦沉沉地吐出了四個字。
信陵君轉頭沉靜地看了他一眼,示意他說下去。
譚邦蹙了蹙眉,小心而有分寸地道:“君上,楊楓名位不彰,但顯然是個勁敵······他表面上看着謙遜有禮,鋒芒不露,骨子裡卻總透出一股不羈的盛氣。甫一見面,他就引得戇直的樂刑入彀;分明身負竊取《魯公秘錄》使命,卻斷然拒絕君上所邀,輕騎入住館驛;昨日又數度有意提到周公,我們幾個都感覺到,他心中自有定計,並沒有落入我們的算計中。最令我們擔心的,是至今找不到他無法克服的弱點,擊中他的要害······他居然連見紀才女都這麼無所謂,我簡直不能想像一個男人會如此輕易地放棄得來不易的見紀才女的良機!咳······”又掩飾地清了一下嗓子,飛快地瞟了信陵君一眼,話說得又輕又快,“昨晚的筵席,他的氣勢君上也見着了。未料他所學竟會博雜至此,灑脫倜儻,簡直如魚得水,口角出尖,辯駁問難略無難處,連老公孫那幾個素常目中無人的老怪物都對他大感興趣。唉!今早鄭子泓他們還來攛掇我和馮諼,讓我們向君上進言,想法子將他招至門下。只不知唐老的主意是······”
信陵君稍勒緩了座下馬,聲音很低,但很清晰,“其實,我倒是打心眼裡喜歡看重他,奈何造化弄人,也只能毀了他。昨日晚宴,我讓趙德也來參與,這不成器的東西,寧願躲在後宅和女人廝混,也不肯出席。趙勝已經夠令我失望了,他的兒子更不成模樣。如果趙德有楊楓的一半,趙國的形勢也不致糜爛至此。”忽然略提高了聲音,“朱亥,你看他的技藝如何?”
一直默默無言隨侍於後的朱亥神情凜然,虯鬚微張,不動聲色平漠地道:“朱亥沒見過他出手,一切只得自傳聞,但看他勁氣內斂,步履輕捷,技藝當是不弱。昨日初會,他彈刀吟詩,從出刀的手法看,我有十分的把握,他絕擋不了我的一擊。”
“他與龍陽相較呢?”
仍是不帶絲毫感情色彩的淡漠語氣,“朱亥不敢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