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啪——”門外輕輕地傳來了兩下叩門聲。
楊楓晃了晃微微有些兒發暈的頭,應了一聲。
門被輕輕地推開了,四名俊秀的童僕輕悄地捧進一銅盆溫熱的清水,置於木架上,奉上巾帕漱具,恭恭敬敬地等待着侍候他起身盥洗。
楊楓並不慣於讓人服侍,揮了揮手。四名童僕畢恭畢敬地躬身一禮,將洗漱用具置於案几上,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掬了幾捧還微燙手的熱水潑在臉上,楊楓頗覺神清氣爽,頭腦也清醒了許多。昨晚信陵君特地爲他舉辦的晚宴上的一幕幕又清晰地浮現在眼前——
筵席上燈紅酒綠,絲絃歌舞自毋庸贅言。最是令人心動的是那觥籌交錯、談笑風生間,瀰漫透露出的一派無以言喻的豪邁歡慶氣氛。
雖然,早知這戰國時代是中國歷史上第一個大黃金時代,各種傑出的人才紛紛粉墨登場,盡展所長。但畢竟年代太過久遠,許多典籍都散佚無蹤,囿於有限的歷史記載,太多的特出人物俱已湮沒在歷史長河裡。但昨晚,楊楓做夢也沒想到會見到這麼多的人物,幾百人濟濟一堂。除了有限的幾個人,絕大多數人的姓名對他而言皆是極陌生的。可就是這麼一大幫他聞所未聞的人,讓他見識到了什麼是才氣縱橫,什麼是慷慨豪爽,什麼是靈敏機變,這完全不是他以往所認爲的幹祿求聞、一門心思只在謀取衣食的無恥門人清客,而完全是一羣胸藏錦繡腹隱珠璣有雄心有才幹的人才。無論如何,也不得不承認,這是一幫出類拔萃不尋常的人,有理想有事業的人,縱然,歷史上的信陵君最終是醇酒婦人,鬱鬱而終,但那一句“不以成敗論英雄”卻正是對這了不起的英雄人物最好的詮釋。
歡宴中,兩個多時辰轉瞬而過。酒筵散後,信陵君親自將他送出府外。見他騎乘的馬匹雖然雄健,卻也尋常,當即命人自廄中牽出一騎紫騮相贈,盛意拳拳,直將豫讓的國士之論演繹到極致······
一邊想着心事,一邊慢慢地梳洗,待得整頓好衣裳走到外廳,兩名僕從已經提着食盒,神色恭謹地候在廳中了。一見到他,禮節周到的又是一禮,手腳麻利地把豐盛的早點一樣樣地擺放在案几上,又衝好一盞熱騰騰的香茗。立刻,廳堂裡瀰漫開一陣清甜的食品香氣。
一名僕從退後兩步,殷勤而知禮地道:“楊大人,昨晚君上遣人告知,大人昨夜多飲了些,特命廚下早膳安排得清淡點。這兒一多半是趙國的風味點心,有些是大梁的特色小吃,口味都還清淡甘美,不知是否合楊大人的意。大人但有所需,只需吩咐下來,廚下自會盡力滿足。”說着,垂手靜靜地退開。
楊楓淡淡一笑,坐下享用他有史以來最豐盛的一頓早餐。心裡頗爲讚歎,信陵君果然了得,收買人心真是有一套。小處着眼,最細節處也安排得點滴不漏。從甫一見面的贈藥,直至對這麼一頓早膳的安排,細微處莫不見其良苦用心。想來便是“後世”有名的曹丞相厚施恩義以結關雲長,相較下只怕也有所不及。
默默思索着,楊楓已經隱隱明白了信陵君的心意。無忌公子禮賢下士的諸般作爲,並非要將他收爲己用,只是要先重施恩義以極力感動、籠絡住他的心。再點破當前暴秦虎視東窺的嚴峻險惡形勢,指出惟有三晉合力方能阻擋秦人東進的腳步。當然,基於此,那盡人皆知的不堪之極的安釐王便會理所當然地成爲三晉合力抗秦的阻礙,有了必須除去的理由。雖然還不知曉信陵君有何手段迫得他不得不去充當殺手刺客,可事情的大致發展卻不會錯。目前,最需謹防後院起火,特別是要防着捉摸不定的趙雅和那個油鹽不進、一身麻煩的善柔。
想到了善柔,楊楓心裡一緊,昨天居然忘了這個麻煩。擦了擦嘴,他起身走出屋外,召來展浪,低聲吩咐道:“展浪,你馬上派人到城外大營去,看看那個趙善還在不在。如果他已離去,告訴李倫,絕不能讓他再進大營。這個人,我們從來就不認識,他的所作所爲也與我們無關。還有,沒我的軍令,大營裡任何人不得無故進出,違者軍法從事。記住,是任何人。”
展浪莫名所以,但還是抱拳應諾。
正佈置間,院外傳來了一陣朗朗的笑聲,丰神俊朗的信陵君依然是一身便裝,只領着譚邦、朱亥兩人,悠然走了進來,笑道:“楊兄弟早!你可真是海量,昨晚飲了那許多,我還當兄弟仍高臥未起呢。這裡住得可還合適?”
楊楓笑着迎上道:“有勞君上記掛,楊楓怎麼敢當。此處一切都好。”
信陵君很親熱地拉着楊楓的手,道:“兄弟既已早起。那麼無忌就一盡地主之誼,與兄弟把臂同遊大梁城。午膳後,再領兄弟到一個絕妙的去處。”
楊楓微笑道:“君上盛情,楊楓如若推辭,豈不太過矯情了。只不知君上所言的絕妙去處又是哪裡?”
信陵君眨了眨眼,道:“去了便知,去了便知。保管兄弟定會認爲不虛此行。”
兩人攜手出了館驛,早有護衛牽過馬匹。昨晚信陵君贈與楊楓的紫騮高大神駿,頭大腿細,耳似竹尖,四蹄寬大,形態勻稱,一身紫色的鬃毛,油光滑亮,渾如紫玉雕就,看着就那麼的輕靈灑逸。
楊楓理了理紫騮迎風飄拂的長長鬣鬃,由衷地讚道:“真是好馬。昨晚匆匆而別,還未謝過君上的贈馬之德呢。”
信陵君擺了擺手,笑道:“區區一馬,不值一提。”
楊楓心中一動,突兀道:“君上,聽說齊國安平君田單也在大梁。楊楓聞名久矣,君上能否爲我引見引見。”
“什麼?田單來了大梁?”正欲扳鞍上馬的信陵君一下停住了動作,扭過頭盯着楊楓。
楊楓細心地察覺出信陵君的驚詫是緣于田單到大梁的這個消息,而不是因爲他也知曉田單到了大梁,提出會面的要求。心裡有了底,田單,並非是信陵君的盟友,從容地道:“難道君上不知嗎?這倒也是,我還奇怪着田單既和君上有交,又怎會派人偷襲我送婚使團呢。”
信陵君詫異的神色一掠而過,沉靜地笑道:“田單怎會到了大梁,兄弟不會是聽了訛傳吧。”
楊楓故意皺起了眉頭,沉吟道:“應該不是訛傳。君上當知我與墨門鉅子元宗有交情,也因而識得一些齊墨弟子。前些時日,南下途中我曾遇上幾個齊墨弟子,他們說起無意中見到田單出了齊國,進了魏境。進了魏境,難道不是來大梁嗎?”
信陵君靜靜聽着,笑了笑,烏亮明睿的眼睛卻沒有絲毫笑意,淡然道:“或許是路途迢遙,安平君尚未到達。魏趙聯姻,若得安平君參與盛宴,實在是錦上添花。”翻身上了馬背。
楊楓抿脣一笑,也翻身上馬,輕輕一夾馬腹,跟上了信陵君。飛快地向後一瞥間,卻見譚邦身後一騎已飛馳向信陵君府邸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