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夷亂心煩氣躁地在大帳裡踱來踱去,眼下的一切實在是大傷腦筋,他幾乎有種進退維谷般的束手無策了。不期然的,他的腦海裡又浮現出太子丹臨行前執手囑咐時殷殷期盼的眼神,太子丹清亮的聲音又在他耳畔轟響······可是,他該怎麼向太子丹交代呢?一事無成,形勢卻愈來愈亂,他盤算籌謀了許久,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急促的腳步聲響,一名守望的軍士匆匆進帳跪稟道:“將軍,山外囂魏牟駐屯處一帶隱隱傳來了慘呼號叫聲,距離太遠了,聽不真切,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嗯?”徐夷亂驟然停住腳步,目灼灼地盯着軍士,咬了咬牙,沉着臉道:“知道了!派兩隊斥侯前去哨探!”
“哥!不能再派斥侯了。”帳簾一掀,一個脫跳剽悍的年輕人和一個臉色焦黃,乾瘦木訥的中年人相繼步入大帳。
“下去吧。”年輕人朝軍士揮了揮手,轉向徐夷亂道:“哥,這幾天來,我們已折了八起二十七名斥侯了,都是派出探路偵察,整隊人就渺無蹤影地失了蹤,毫無追查的蹤跡······囂魏牟純然就是個畜生,在山野中,更是肆無忌憚,行事悖逆,殺人如麻,幾乎是不問身份好歹,見人就殺。我看咱們的斥侯多半是盡數遭了這廝毒手。哥,咱這一千人可是太子的親衛軍,每一個都是飽戰之士,再這麼無謂的折損,實在是不值得啊······山下騷亂,定是囂魏牟又在殺人取樂了。哥,我們現在就該象刺虎的卞莊,坐觀囂魏牟劫殺趙國送婚使團,豈不是不費一兵一卒便完成了太子交託的使命。”
徐夷亂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對依舊站着候命的軍士擺擺手,待他退出帳外後,煩悶地踱了幾步,嘆了口氣對自己的族弟道:“夷平,我着實放心不下。特別是發現囂魏牟那日,一早派往偵伺趙人的一隊斥侯竟全失了蹤,但願不要是讓趙人覺察了。如今我們象聾子,瞎子,幾天來都探不出什麼有價值的消息,如果讓趙人過了河,再想下手可就困難多了。”
徐夷平詫道:“哥,囂魏牟下手處,向來一片赤地,寸草不留。休說趙鬼僅有不到千人,便是五七千人,囂魏牟一旦出手,依然叫他們化爲齏粉。”
徐夷亂苦笑道:“怕的就是這個。囂魏牟下手太殘狠了,那些不可以常理揣度的手段任是誰都猜得出是他下的手,這樣於我們的大計毫無益處。”仰起頭看着帳頂,他的兩道眉毛攢在了一起,扼腕一聲長嘆,“我真是後悔,不該立意在趙人渡河時截擊,以我們兵力之強,前幾日擇一險要處化裝成魏軍,硬碰硬地劫殺,事情不早辦成了······可惜,可惜我一直猶疑不定,當日看了洹水北岸遍地那幾千具屍骸,趙人又突然改變了行進路線,我就一直想着再摸清一點底才動手,務求萬無一失······無怪尤先生始終力主讓夷則大哥領軍,直言我缺的就是一份能決善斷,臨機處事的能力。搞成現在這番局面,我,我實在愧對太子的信任重託。”
黯然兜了兩個圈子,徐夷亂看着那枯瘦大漢,嘴角一牽,苦澀地道:“宋意先生,依你看該當如何?”
宋意搓了搓瘦骨嶙峋的兩隻大手,面無表情地道:“徐將軍,將略非我所知。太子只是聞知那楊楓武技甚高,生恐折損過甚,甚至爲他救了趙國公主去,方纔讓我隨軍同來,制他死命。至於軍陣之事,我一介外行,不敢置喙。”低頭想了想,道,“不過,徐將軍,這事可遲誤不得。燕趙議和,趙人咬定要太子爲質,大王也業已意動,若不能儘快在魏境中除去趙倩,破壞趙魏聯姻,進而令趙魏交惡翻臉,迫使廉頗大軍回撤,太子就危險了······”
大帳裡的空氣彷彿凝住了。徐夷亂神情壓抑,雙眉緊蹙地走來走去。躊躇再三,明知對時機的把握是決定成敗的關鍵,偏又理不出個頭緒,喃喃道:“可這時囂魏牟已堵住了路口,除了等,我們還能怎麼辦?繞道東行,突襲趙軍······又可能令囂魏牟漁人得利,更是危險······”煩亂地看了看宋意和徐夷平,懊惱地揚手道:“你們先下去,容我再想想,再好好想想······”
不知不覺中,天黑了下來,天空中一片片陰雲密佈,山林茂密,光線愈加黯淡,帶着些兒清涼的晚風自東南方向陣陣拂來。孤零零在大帳中正襟危坐的徐夷亂卻渾身燥熱,一頭一臉的汗,壓抑沉悶的感覺象一片沉重的陰雲壓在了心頭,下午突然而起,聲傳至三十餘里外的呼號似乎更預示了某種不祥的預兆。
夜色完全籠罩了大地,大帳裡也一片漆黑,徐夷亂沒有絲毫睡意,大瞪着兩眼,思忖了好幾個時辰,他內心深藏的焦灼不安愈發強烈,但思緒卻也更紛繁混沌。不知爲什麼,他的眼前總是出現太子丹的形象——心裡懷有了深深的內疚感。形勢已變,可他始終做不出一個果斷的決定,既想着盡最大努力盡可能多地保全這支精銳部隊,又考慮應該繞開囂魏牟突擊趙軍,完成使命,然而掂量着卻沒有把握,而覺着上上策或者是坐山觀虎鬥······他的腦中飛轉,各種抉擇紛沓往來,不斷地搖着頭,眉頭時緊時鬆,終究下不了決斷。
“颼——颼——”連綿的銳嘯劃破了死寂的黑夜,帳外幾處明滅的亮光閃起。徐夷亂身子一晃,腦子裡“轟”地一震,跳起身來,大喝道:“來人!發生了什麼事?”
一個親衛一頭撞進大帳,倉皇地大叫道:“將軍,敵襲!”
“什麼?”徐夷亂幾乎不出聲地道,“瞭望哨呢?”一揚頭,定了定神,大步走出帳外,四處一望,卻是一支支火箭自東南方飛射而上,只燃得各處帳幕“畢剝”作響。徐夷亂此時倒顯出統帶之能了,嚴飭各軍不得妄動,一面叱令中軍親衛救滅火頭,一面傳令前軍以強弓長槍穩住陣腳,以防敵軍乘火衝擊。一道道軍令流水而下,彈壓各營,井井有序。
無奈時值盛夏,天氣酷熱而乾燥,偏又起了晚風,營外火箭不歇氣地幾輪急射,不一刻,火氣薰騰,各處營帳早延燒開去。火勢急卷,煙焰騰漫,連着輜重全燃着了,火頭愈熾,打着旋散滿整座大營,兵丁漸亂,再約束不住。
驀的,營南傳來整齊劃一的一片呼喝:“囂魏牟已然授首,燕人投降免死!”一遍復一遍的重複,喧鬧中也聽得清清楚楚。燕軍慌亂中再加上強烈的心理震懾,開始鬧亂潰散。
徐夷亂長嘆一聲,提槍喝道:“兒郎們,隨我速退!”往南便走。
徐夷平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叫道:“哥,趙軍在南,咱怎麼還往南退卻?”
徐夷亂掙開喝道:“蠢才!正奇相生。虛者實之,實者虛之。你沒聽見南面喊聲,大抵不過百人······北面闃無聲息,實乃是趙人慾引我們入伏,我豈會中計······隨我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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