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湍瀑流,深壑雷鳴,洶洶水勢如銀河翻傾,似萬馬奔嘯,滾瀉而下,轟然水聲震耳欲聾,瞬間吞沒了乾涸河溝裡的幾百人馬。水流一旋,人馬身不由己被裹卷在洪流中翻滾着往下游衝去。
囂魏牟一行熟識水性的不過數十人,餘者包括囂魏牟在內卻都是一羣旱鴨子,故而每日也只在林蔭里納涼避暑。這天眼見河水乾涸,那囂魏牟本是一粗獷傲侮之人,平日裡威勢赫赫,行事全然不顧天理人情,哪有什麼深謀遠慮,當下也不深計較,卻讓賊衆一同下水歇涼嬉耍,連馬匹也盡去了鞍韉轡頭趕入河裡。此時變起倉促,焉及緩出手應變。水力千鈞,帶得一幫賊徒向底沉,往下漂。幾個近岸邊的,本能的手忙腳亂地趕着朝岸上攀爬,怎禁得岸壁峭陡,幾下縱跳摳爬,早被滔滔洪峰帶下沉落水底。水勢峻急,裹在其中的人活動困難,便是會水的也定不下身形,象片樹葉般只被衝擊得不住翻轉、扭擺。一大羣不會水的更是胡亂撲騰,亂抓亂撥,一旦撈着什麼,便如救命稻草般死不肯放,旋流中同向下沉去······
囂魏牟所幸正騎在馬上,浪頭一打,眼前白茫茫一片,口鼻裡連嗆了幾口水,倒把懵了的囂魏牟給激醒了。生死一發,囂魏牟突然激起了強烈的求生yu望,兩腿緊夾住馬腹,雙手死命抓住坐下馬的鬣鬃,一被衝出水面,就大口呼吸幾口,浪頭打下,又緊閉住呼吸,昏眩感中竭力保持住神智的一線清明,載浮載沉地騎在馬上,向下遊漂瀉而下,在劈頭蓋腦壓下的一座座浪峰中苦苦和死神抗爭。
站在岸邊投擲桃子和同夥笑鬧取樂的二三十個賊人被轟隆震鳴着的激流嚇得手足俱軟,噴濺而起的水花濺打在身上,兩個驚惶失措的賊徒甚至腳下一滑,哀嚎着栽入水裡。其餘的人悚然退開爬出幾步,扯着嗓子野獸般大叫:“來人啊!······快來人救命啊······”
一聲號角撕裂了振顫的嚎呼聲,對岸草木叢中墓地衝撞出三十餘騎,一輪羽箭,對岸正鬼哭狼嚎的賊徒栽倒了大半。這些賊人也畢竟是在殺戮血腥中滾爬過來的,倉皇中便待摸弓箭回擊,手一探卻撈了個空,才醒起都只穿了犢鼻短褲,有幾個還是赤條條的一絲不掛,兵刃弓箭全丟在桃林裡,氣急敗壞地回身就跑。再一輪羽箭,一總全倒了。對岸的騎兵也不再理會這邊,驅馬沿河而下,浮沉着順流直泄的賊人只要一冒頭、一露身,就是一箭飛出,水浪裡一片片紅色的液體不時地冒出、漾開······
桃林裡此刻尚有一百多賊人躲在樹蔭下歇涼,忽聽得外面水聲滔滔,哀嚎慘叫,沸反盈天。“夏汛來了!”一個賊人自作聰明地大叫。賊衆們亂哄哄叫嚷着衝出林子,蜂擁奔向河邊。
“殺!”一聲大吼。機括連響,一片密如織雨的弩箭從兩側的林木中激發暴射,傾瀉而出,毫無戒備、赤手空拳的賊衆疾風掃落葉般栽下了一片。
囂魏牟所屬,平素散漫而無軍紀,盡皆是自恃勇力,好鬥喜殺,狠戾異常的亡命之徒。驟遭突襲,卻不慌亂,反一個個面目猙獰,紅了眼睛,露出殘狠暴虐的神色,棄了一地鱗疊的死傷者,箭雨中一窩蜂呼嘯着捲入桃林裡。
楊楓一聲唿哨,率衆隨後掩殺,另二十餘人翻身上馬,沿河疾馳,與對岸的騎兵毫不留情地夾擊、射殺在激流中掙扎的賊匪。
賊人飛竄回林子,各自奔馳攫取兵刃,迎面卻又是二三十人撞出,腹背夾攻,猛撲殘存的幾十個餘匪。
旋風式的攻擊下,殘匪們沒有絲毫逡巡潰散的跡象,佈滿血絲的眼裡閃着獸性嗜血的厲芒,暴嘯如泣,不顧死活的猛烈飛撲迎上。
百戰死士和亡命梟匪,雙方狠狠地對撞在了一起。
人影奔掠縱躍,刃芒飛閃撞擊,血肉橫飛噴灑,嘶吼叫號聲震動了整座樹林。
楊楓臉頰一抽搐,臉色突變,長眉斜挑,眼裡冷酷的寒芒暴閃,吼道:“結陣,隨我衝殺!”
“長風”猛劈快斬,熾熾的光華幻化,刀芒飛騰遊曳,一路躍射暴進,冷電晶光流閃間,一片片腥赤的血肉拋落,殷紅的血花暴雨般四散迸濺。每一個和他交擦而過的賊徒不是伸手攤腳地一頭栽下,便是打着旋兒緩緩軟倒。衛士們集結成錐形攻擊陣勢,緊隨楊楓身後,奮進突擊,窮追猛打,破入各自爲戰的賊陣中。
迎面截擊賊衆的衛士保持着相互依恃的戰鬥隊形,整然而戰,乾脆利落地斬殺近身搏殺的賊人。倏地退出戰圈,快速回旋環裹於外圍,避實擊虛,以弩箭見機收割人命。
狂厲地叫嘯着,賊人仍毫無畏縮之色,堅不肯潰退,獰厲而悍不畏死地瘋狂撲擊,便連那些受創者,只要還能支撐着爬得起來,亦搖晃着身子,持械再度加入劇戰。而幾個躺倒在地的重傷者,同樣是目射兇光,嘶啞着嗓子狂吼。
追逐搏命。楊楓已脫開了尖錐陣形,倏東倏西,暴進暴退,如虎趟狼羣,再沒有了一丁點憐憫之心,以最暴烈的手段斬殺囂魏牟的賊徒,包括那些尚在地上蠕動着的,一時卻未死去的重傷者······
雲黯風悽。慘烈的廝殺已經結束了。
楊楓還刀入鞘,沉沉地嘆了口氣,餘悸和慶幸中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疲憊。這場搏殺面對的不過數十賊衆,但那種全身心的疲累卻遠較以往任何一次戰陣廝殺都要來得強烈。這些賊匪幾乎已不能再稱其爲“人”了,他們對生命,不管是他人的,或是他們自己的生命的漠視簡直到了令人髮指的地步。他們的生活中,只有血腥,只有殺戮,比一幫嗜血的豺狼更要可怕。與他們對敵,壓在心頭的沉重感實在讓人感覺到喘不過氣來,就連地上這一堆斷首殘肢的屍體都令人掩不了心中的驚悸,彷彿那些來自幽冥的魂魄依然會暴起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