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斥侯滿頭滿臉亮晶晶的一片汗,一身的泥土汗垢,敞着懷,熱氣蒸騰的胸膛急遽的起伏,粗重的喘息聲清晰可聞,眼裡明顯的顯出疲憊的神色。
楊楓解下腰間的水囊,遞與他,冷靜地道:“慢慢說!”說着,離開行進中的大隊,向路邊的雜草地走過去十幾步。
斥侯一邊跟着,一邊仰起頭,一氣將大半囊清水飲盡。舔了舔嘴脣,拭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略一平復急促的呼吸,低聲道:“師帥,今早我們一起三人喬扮成獵戶,在西北方六十多裡開外,遇上四個樵夫裝束的人。雙方几乎同時察覺到對方不對勁,立即拔刃相鬥······結果我們折了一個兄弟,對方一人被當場擊斃,兩人被殺傷制住,另一人急欲遁走時爲弩箭射殺。”
楊楓眉尖微蹙,代郡斥侯的能力是他所深知的,竟會被看破僞裝,以三敵四,並動用了連弩,依然折卻一人,足見對方實力亦大是不弱,當下話語陰沉地道:“逼問出什麼?”
斥侯咧了咧嘴,神色複雜,似乎有些驚駭,有些欽敬,又有些毫無所獲的惶然,低聲道:“全死了。那兩人一被制住,就立刻嚼舌自盡了。”
楊楓長眉一軒,緊釘着問道:“他們的口音、兵刃、衣着,這些方面有沒有什麼線索?”
斥侯搖頭道:“沒有。雙方一發現不對,那四人拔出暗藏的利刃撲上來便一言不發豁出命狠拼,從頭至尾根本沒人開過口。兵刃、衣着也都是魏國市面上極普通的常見貨色,沒留下什麼有價值的線索,看來對方亦是偵伺的老手。動手時,那四人配合默契,攻防得法,眼見不敵,便立刻有人脫出戰圈欲遁走報訊,若非我們有連弩,只怕還幹不掉他。這幾人應該是經過專門訓練的。”
楊楓臉色一凝道:“你們和對方斥侯遭遇後你就從六十里外一路疾趕回來報信?爲什麼不啓用急腳遞?有沒有安排人手去探清對方的底細?”
斥侯舔了舔嘴脣道:“按師帥的吩咐,我們放的是連環探,張星大哥恰好在我們後路,他已經摸上去探對方的底了。因爲怕師帥詢問一些細節情況,故而沒啓動急腳遞,由我返回報訊。對方應當尚未有所舉動,否則一站站的消息早傳回來了。”
楊楓心裡閃過隱憂,略一沉吟,道:“展浪,據昨日斥侯的回報,前方再過四五十里,便出了山野林莽······不必驚動大隊,繼續前進。我和鬥蘇領人殿後。”
“對待自已都如此狠厲,師帥,會否真是囂魏牟到了?”展浪皺着眉頭道。
“不象。”楊楓搖搖頭,眼裡閃過一絲冷光,“這幾個哨探行事細密,竟沒留下有價值的線索,顯是組織嚴密,訓練有素,卻不似囂魏牟那一夥獷狠毒辣的賊匪作風,事情大有蹊蹺。目前情況不明,還是得小心爲上。”
隨着鬥蘇的後隊一起行進,楊楓心中依然隱隱有些擔心,細細地回憶、揣摩着剛纔斥侯稟報的每一個細節,進行着種種合乎情理的推斷。他有一種直覺,此次面臨的可能是一個極深沉的對手。這樣的對手甚至比囂魏牟那種只知殺戮的粗蠻野人更可怕,更難對付。
兩個多時辰後,飛趕回來的張星的稟報證實了楊楓心中的那線隱憂。
“師帥,我和兩個兄弟尋到了對方昨晚的宿營地。對方很是謹慎,今早啓程時清理過營地。不過大隊人馬行動,遺下的痕跡並不少。雖然他們用土掩埋過,但營竈的痕跡仍可辨出。我們點查過,從其營竈推算,對方大概有一千餘人,其中當有一部分是騎兵。”也是一身塵土污垢的張星神色平穩,有條不紊地道,“我們確定,這批人絕不是囂魏牟的人。在他們宿營地左近不足十里有三戶獵戶,我們前去探看過,他們沒受到騷擾,甚至不知道昨晚就在距他們家十里地處駐屯過大隊人馬。由此可見,這是一支軍紀嚴明的部隊,與傳說中嗜血殘忍的囂魏牟完全不符。而且,這支隊伍並沒有向我們貼近,採取的是和我們並行南下的路線,遙遙綴在我們的側翼,距離大概在七八十里左右。”
楊楓臉色平靜,絲毫看不出任何內心波動,不動聲色地問道:“能判斷出這支人馬是綴着我們一路南下,或是從南方迎上,發現我們的行蹤後再跟着我們南行嗎?”
“通過對其宿營地的勘察,可以看出他們昨晚宿營前是由北方南下的。營地北面留下的大隊人馬行走痕跡只有南下的,而沒有北上的。故而,除非他們北上偵伺我們行的又是另一條路,否則,當是一路尾隨我們南下。”張星想想又補充道,“我們人手有些不足,巡弋重點放在前方和後面。今天若非雙方斥侯突兀遭遇,恐怕還發現不了他們。可從這場遭遇也可看出他們是衝着我們來的,不然不會和我們一樣,一看破對方僞裝的身份,便搶先機動手。”
楊楓沉默了一會,拍拍張星的肩膀,微笑道:“幹得好!難爲你了。”
張星垂下頭,赧然道:“師帥,我只是在山林裡擅長潛蹤覓跡,至於在對方宿營地勘察基本上是那兩位斥侯兄弟乾的。讓我來回報,是因爲我在叢莽中跑跳得快罷了。其實倒是我從中學到了很多東西。”
楊楓笑了笑,揮手讓他下去歇息。思索着,似乎對鬥蘇說話,又似乎是自言自語地緩緩道:“這支人馬來得古怪。我們完全摸不清他們的來路,也搞不清他們的意圖······比囂魏牟更加麻煩。從種種跡象看,定然是支相當精良的正規軍,而且極可能不是安釐王或信陵君的部衆。讓這麼支隊伍象頭狼一樣緊緊綴在我們側翼,着實兇險得緊,也將吸引牽扯我們太多的精力,得相機敲掉它,把握住主動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