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楓忽然笑了,笑得很安祥、暢快,“挑唆韓晶弒君,你怎麼看出來的,我這麼寫了嗎?”
向帳簾處撩了一眼,范增的聲音很低沉,“‘邯鄲或有大變,晶後自決之’,‘當斷不斷,反受其亂’,還有這幾句,‘晶後不以臣卑鄙,見託少君’,‘毋敢自暴棄,甘效隱倫,乃求爲輔弼良工,平治之臣’,‘廉、李諸公,持身之道也重,國家砥柱,忠義趙氏’······還不是鼓動韓晶不必顧忌軍方,借亂弒君,扶立少君······”
楊楓輕輕撣了撣白絹,眼裡孕着笑意,聳了聳肩道:“如果韓晶要象你這般理解,我也沒有辦法。我不過風聞邯鄲將有變亂,然無實據,未敢遽然上奏,感念韓晶青眼提攜,提請她小心提防罷了。縱然此書落於他人之手,我也夷然無懼。”
范增有些猶豫地道:“然則此書如何能瞞過孝成王、趙穆,送抵韓晶手上?不要因此打草驚蛇,致橫生枝節。”
楊楓的聲音壓得更低,“形勢變幻莫測,一經發動,即難於操控。韓晶是個權欲旺盛,冷狠的女人,急於攬權的她極有可能趁亂毒害孝成,可這是未定之數,其中隱伏的諸多敏感變數很值得憂慮。既然我們設計除卻趙穆奸賊,何不乾脆借韓晶之手將孝成王一併除掉,一個少不更事的大王總比猜忌多疑、察察爲明的孝成王好對付。我寫這封書信,挑唆堅定韓晶謀逆之心,既銷不確定的變數於未然,也向她表明歸附之心。韓晶扶立趙偃,根基不深的時候亟需延攬建立自己的勢力,尤需在軍方奠定自己的根基。幾位名將她無法招攬,象廉老將軍,大哥,都只會聽命於新君,而不可能成爲她的心腹。尉繚擺明是孝成王的人,未明底細下她斷不敢招惹。那麼我就自行送上門去,助其成功。這是在趙穆叛亂後朝廷出現權力真空,政局重新洗牌的時候掌控實權的良機。目前我有軍功,得廉、李軍方大員推重,所缺的只是一道詔令,只要諭旨一下,我進入軍方核心體系就是水到渠成之事。不管怎麼說,韓晶終究是一介女流,權力從她手裡滑出來,她還有能力收得回去嗎?在平叛中立下大功的尉繚更可以和我在邯鄲形成一種表面上的制衡之勢,造成這個女人自以爲能掌控全局的錯覺。就是那句話,當斷不斷,反受其亂。立意攪亂天下······便得從中攫取到最大的利益。”
雖然對楊楓所說的“權力真空”、“政局洗牌”這些話聽得迷迷瞪瞪,但范增還是把握住了這番話的要義,目光熱烈地看着楊楓,沉吟了一會,搖頭道:“可是這信······”
楊楓展顏一笑,慢慢地道:“當日我受封客卿,羈留邯鄲,擔心趙穆一黨師龐涓構陷孫臏的故智,誣我交通別國,意欲棄趙他投。故而讓凌真重金收買內侍趙誠、兵衛張武,替我留意禁中消息。現在,該是他們效力回報的時候了。”默然盯着帳頂好一會兒,一字一句輕輕地道,“范增,待會讓凌真護送你回邯鄲。禁中、廉頗兩處送信,交由凌真去辦······凌真的身上還有一份《邯鄲城區圖》和一份《邯鄲城佈防圖》,這兩份圖是斥侯們費盡無限心力繪製出來的,精確詳盡明晰,纖毫畢現,對於此番行事大有助益。回頭讓他把這兩份圖交與尉繚。”
轉過臉,楊楓目光明亮地注視着范增道:“范增,你告訴尉繚,雖說局勢的發展往往可能超出意料,但我們既定的計劃不能亂,此事關係我們今後的發展大計,至關緊要,絕不容有失。無論才略還是城府,趙穆都遠不及尉繚,只要防住意外疏漏,邯鄲就盡在我們的掌控中了。還有,趙墨和趙氏武士行館是兩股不容忽視的勢力,最緊要要注意的是他們對軍方的滲透很深,軍中許多中下級的軍官都出自武士行館,而趙墨對軍隊也很有影響力。尤其是如今趙墨和我的關係極其微妙,你們在佈局時千萬要留神。你和尉繚商定後,趕快趕回來和我相會,魏國的大局還等着你主持呢。鬥蘇也隨你一道回邯鄲吧。”
范增想了想道:“不!鬥蘇還是先隨公子前行,待我趕回後,讓他由魏境入楚。公子,此次若遇囂魏牟、灰鬍等賊寇,公子定要打出威風,獻捷邯鄲,沿途大肆宣揚,以壯聲望,也可爲日後奪權張勢。”摸着下頜的一點短髭,沉聲道,“用不了半年,天下翻覆,全功可竟,大局亦能重新收拾了。”
兩個人相視一笑。楊楓拍了拍范增的肩膀,發亮的眼睛又盯着他道:“用智用間,果然好奇計!大軍在廉老將軍手中,代郡有大哥在,大趙就不會動亂······留在邯鄲那六千鎰黃金,統統用作入楚挑亂使費。”
又低聲細語談了一陣。范增起身拱手道:“公子,范增走了。”
楊楓振衣而起,高聲道:“來人,傳展浪、凌真前來。”轉身握住范增的兩隻手,抑制住內心的激動,“去吧!小心安排好一切。注意保持邯鄲和我這兒信息的暢通,對於我們而言,首要的還是邯鄲,我們的命運是和邯鄲緊緊聯繫在一起的。除奸黨、立威名、攬人望、抓權柄,盡在此一舉。”
范增和凌真告辭而去後,楊楓長眉一軒,平靜地對展浪道:“展浪,立刻遣斥侯秘密通知馬騁,讓他加緊訓練人馬。這幾個月間都留在田莊不要離開,等我的命令行事。”
又細細地將一切濾過一遍,楊楓掀開帳簾,步出帳蓬,擡起頭,仰望着暗藍的夜空。
這是一個多麼美的月夜!清涼的晚風徐徐吹拂,漫天星斗,一輪圓月清輝遊曳,銀白的亮色彷彿要廓清天地間一切,似乎預示着將迎來一個無比晴朗的早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