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九章 天下(中)
范增眉梢一挑,極欲獲得支持地看着楊楓道:“拱衛王城的禁衛長趙方絕對忠於王室,城守樂乘庸碌之才,以尉繚之能,定能在第一時間內撲滅趙穆叛亂。趙國的亂,不是全局的亂,只是針對趙穆設的一個局,營造出一個足以誤導他的形勢,挑動他起事,再有心算無心地迅速剪滅他一黨。影響雖深遠,但僅限於上層動盪,這些年趙穆多行不義,更可以此激勵軍心、民心······”
楊楓慢慢踱着,默然有頃,輕輕嘆了口氣道:“邯鄲有變,趙穆叛亂,你認爲孝成王還活得了?”
范增嘴角一戰,倒抽了一口涼氣。
楊楓看了他一眼,搖搖頭,皺眉沉思着。孝成王雖然防範趙穆,但那是出於權術的考慮,無論在情感,還是在心理上,他都離不開趙穆這個枕邊人。這從趙穆公然穢亂宮闈,真正碰上了大事,能得孝成信任,進行密商的只有趙穆一人,就可輕易看出來。若是趙穆悍然發動叛亂,不用韓晶趁機下手毒害,單是心理上最沉重的一擊,孝成王便命不久矣。孝成若死,邯鄲的亂局可就不是簡單收拾得了的。縱或他能苟延殘喘幾年,誰知道他在心理打擊下又會做出什麼瘋狂的決定。
擡手止住要說話的范增,楊楓瞟了他一眼,負着手又踱了幾步,其實還有一線隱秘的想法他並沒有說出口。尉繚的能力是毋庸置疑的,何況表面上還是孝成王親手提拔的心腹,掌控着邯鄲城外大營,對於平滅趙穆叛亂,楊楓沒有絲毫擔心。可問題也就在這裡,尉繚和他的關係是絕對的秘密,甚至在面上雙方是不和的。他身在魏國,根本無法保證趙穆叛亂時能趕回趙國,縱能回趙,也依然是一介無權無勢的空頭客卿,極有可能是尉繚獨竟平叛全功,那麼······在他與尉繚之間,就將形成弱幹強枝的局面!
深吸了一口氣,經過再三思索權衡,把整個形勢又通盤考慮了一遭,楊楓回到坐席前坐了下來,取過幾幅白絹,奮筆疾書,時不時卻又停下來斟酌思忖着什麼。直過了小半個時辰,纔將筆擲下,對范增招了招手。
范增頗爲訝異地看着楊楓,他從沒在楊楓臉上見過這麼一種奇特的表情,那種充斥着興奮、猶豫、緊張、冷酷、威嚴,又略顯畏懼的神情。
“范增,不破不立,先破後立。大亂之後方能大治。我要作幾件事,若成,今後便可暢意馳騁,若敗,即是萬劫不復之境。”楊楓目光森冷,爆出前所未有的寒芒,語音卻冷靜得似乎不帶絲毫感情色彩,“趙穆叛亂,趙國來自外部的危機有三個方面,秦、齊、燕。且不論我們判定秦國着鞭在魏國,有龐煖守着太原郡,也盡擋得住王陵、徐先諸人。燕國當然也有可能趁機反噬,所以,我給大哥修書一封,隱諱地提出大王使我入魏竊寶,爲恐引發兩國戰事,欲結束對燕戰爭,調回廉老將軍加以防範。故而我請大哥對燕人有所提防。”隨手把一卷白絹放在一邊,楊楓有些感慨地道,“當日我還身在代郡,便就燕國侵趙之事與大哥論過兵。哼,有代郡鐵騎在側翼的防範壓迫,燕人形不成威脅。”
頓了一會兒,楊楓沉靜地看着范增,聲音極低地道:“范增,臨行前我和你說過烏家、郭家的事。我預算着,趁這次邯鄲變亂,讓烏家藉機舉家北遷。我已在信中和大哥說明孝成王因烏家先祖有秦國血脈欲屠滅烏家一事,請他對烏家暗加照拂。大哥爲人雖忠信拘謹,但烏家真被誅滅或棄趙他投的嚴重後果絕不是他願意看到的,故而······烏家背靠大趙,立足河套也是他所能接受的最好選擇。你將這份書信帶回邯鄲與烏老爺子和我岳父,請他們及早着手作好準備。”拿起第二卷白絹遞給范增。
范增點了點頭,把白絹摺好鄭重地收入懷中,問道:“郭家方面呢?”
楊楓冷冷一笑道:“要得到郭縱死心塌地地信任歸附,只有以實力說話,目前我還沒這份實力。而且,這等生死攸關的大事,我也信不過他,此事決不能露半點風聲與他。反正以郭家的實力,變亂中也不會遭受多少損害。”
低下頭定定盯着餘下的兩份白絹,楊楓的目光獰厲得就象一頭要撲出攫食的豹子,渾身上下彷彿散發出一股逼人的冷氣,沉沉地道:“這是寫給廉老將軍的。我說,我,無意中截獲趙穆的一封書信,得到趙穆是楚國派來攪亂削弱大趙的奸細的確鑿證據。但我負送婚使命,身在魏境,茲事體大,不敢假手他人,唯待回趙後聯絡國尉許歷、皮相國等重臣,上奏揭發。趙穆其勢已成,今又似欲聯結齊楚,有所異動,請老將軍尋一事故,緩緩退兵,既手綰雄兵震懾奸黨,又暗防齊楚兩國。”
范增目光一閃,道:“好!一箭雙鵰。廉頗大軍遠離,既堅了趙穆謀逆之心,又隱防齊國田單趁火打劫。只是,廉老將軍會這麼做嗎?”
楊楓慢慢點了點頭,道:“我讓凌真前去送信。廉老將軍不是個拘泥之人。而且因爲大哥的關係,他是信得過我的。更兼是這種大事,他哪敢疏忽,自是寧信其有。趙穆不義之事行得又多又快,他是奸細沒有人會有懷疑,但凡對大趙尚有一絲愛心,都不會如此倒行逆施。縱是和燕國和談談成,十萬大軍行動,尋些事端遷延上一段時日,又有什麼出奇的。”
右手覆在最後一張寫了寥寥不多字的白絹上,楊楓的指尖微微顫抖,兩眼卻亮得怕人,象燃着兩團火,“這是寫給韓晶的,你看看吧。”
范增湊近了去看,眼光一縮,一下怔住,額頭沁出了冷汗,聲音有點發顫,“公子,你,這擺明是在挑唆韓晶弒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