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殺豬菜

林家這一次請客可是下了本的, 光是要宰的豬就準備了三頭,提前一天就不給喂東西了,只給喝點淡鹽水, 清清腸胃, 收拾肚腸的時候乾淨。豬必須是養了兩年的, 體型長成還沒上膘, 肉味最香又夠筋道, 才養一年的當年豬是不行的,肉太嫩,不經咬。

屠戶林一刀那裡也早早就說好了, 到那天一大清早就會過來,林屠戶長得五大三粗, 膀大腰圓, 不管是多肥多壯的豬, 從來都是一刀斃命,從來不需要補上第二刀的, 所以大夥兒給了個諢名“林一刀”,叫順了口,本名倒沒什麼人記得了。

鄉下人的宴席沒什麼講究,就是要吃個豪爽,精工細作的精細小菜可不適合這兒, 大老爺們要的就是大口吃肉大碗喝酒, 不管是哪家殺豬請客, 菜都只有四個:一盤子拆骨肉, 一盤子豬血豆腐, 一盤子熱乎乎的五花大肉片兒粘蒜醬,一盤子烀肉湯燉的血腸、肉、酸菜, 大盤子盛上,管吃管添,任你怎麼吃主人家也不生氣,因此這可是小孩子們最快活的時候了。

到了殺豬的這天,林一刀還沒到呢,小孩子們就早早地起來了,嘰嘰喳喳地湊着熱鬧,看着來幫忙的男人女人們忙活,燒水的燒水,準備繩子的準備繩子,只等林一刀過來,慢悠悠地吸上一斗煙,霍霍地磨着他的尖刀的時候,膀大腰圓的小夥子們就開始要抓豬啦!

林方曉早早燒好了一大鍋的熱水,等水滾開了花,就拉着易楊一起在院中看熱鬧。

抓豬是個體力活,四個膀大腰圓的小夥子,每兩個人手裡拿一根粗大的麻繩,在手裡挽一個扣,看一眼圈中的大肥豬,“噗、噗!”在手心啐上兩口唾沫,雙掌一搓,直奔豬圈。

那豬彷彿也有感應一般,豬圈門才一打開,就尖叫着往角落裡躲,林方文拿着一根尖尖的鐵棍在後面驅趕,豬吃疼瘋跑起來,左衝右突,最後發狂般地衝向圈門。

圈門那兒兩個大小夥子早早把棕繩拉好等在那兒呢,豬一衝過來就把它絆倒了,後面的兩個人手腳麻利地拽起豬後腿,把事先結好的豬蹄扣往豬腿上一拴,就綁得結結實實的了。前面的兩位也照樣把前腿綁好,肥豬四肢被縛,倒在地上拼命掙扎號叫也無濟於事,只是讓圍觀的衆人更加興奮而已。

小夥子把一根槓子往豬的四條腿中一插,大喝一聲“起!”,大肥豬倒掛在槓子上,被擡到了熱水鍋邊的案板上。這時林一刀才慢悠悠地取下嘴邊的菸斗,在腳邊磕乾淨了,塞入袋中,握着閃亮的尖刀走到旁邊,只見刀光一閃,二尺長的尖刀已經盡數捅進了豬的喉嚨。再往外一抽,一股帶着腥味的豬血熱騰騰地注入豬身下的大盆中。

趁着鮮血不斷涌出之際,林一刀舀起滾開的沸水,均勻地澆在豬身上,澆過幾輪之後,再用短小的尖刀挑開豬腿,把嘴湊上去鼓足了勁往裡吹氣。

這邊正“呼呼”地吹氣呢,豬圈那邊突然傳來了鬨堂大笑,原來是清河見抓豬好玩,硬是要湊個趣,不料人小力氣弱,不但沒抓到豬,反而被豬拱得摔了個大馬趴,差點沒啃了一嘴的豬糞。

一會兒的功夫,死豬就被吹成了一個滴溜溜圓的皮球,林一刀雙手提起尖刀,一手抓刀頭,一手握刀把,像給人剃光頭一般給豬剃起毛來,三下五下手起刀落,一隻大肥豬就褪淨了豬毛,光溜溜白淨淨的。

林一刀手下功夫極爲熟練,三下五除二就把豬收拾完畢,前膀後排骨下水都拆卸得乾乾淨淨、整整齊齊,裝下來的那一大盆豬血也讓人幫着灌上了豬血腸。往日到了這個時候,林一刀早被請到炕上,抽菸喝茶,就等着喝酒吃肉了,可是這會兒還有兩頭大肥豬被抓住綁好等着被宰呢,林一刀抖抖膀子,大喝一聲:“來啦!”又一頭大肥豬被擡了上來。

這時村裡的男女老少大多都來了,男人們三三兩兩蹲在一塊抽菸閒聊,女人們麻利地幫忙收拾東西,桌椅和碗筷早早跟左鄰右舍借好了,滿滿當當地擺了一院子,小孩子們由着性子瘋跑瘋鬧,大人們都樂呵呵地看着,鬧得實在過分了纔不輕不重地呵斥一句。

林方文帶着易楊挨着個兒跟鄉親們打招呼,難得他一改往日的冰山黑臉模樣,笑容可掬地說着一些客套話,引得衆人交口稱讚林方曉找了個好男人。

林方曉正在廚房裡忙得熱火朝天,飛快地走着菜刀,一會兒就切了幾大盆黃瑩瑩脆生生的酸菜,幫忙剝蒜的搗蒜的一邊幹活一邊快活地說着閒話,那些嫁了人的媳婦子說着說着便夾雜了一些葷話,羞得未成親的姑娘們臉紅到了耳朵根。

竈下的風箱拉得“呼呼”作響,豬肉下鍋不久,濃郁的肉香就飄滿了院子,惹得大夥兒肚子“咕咕”亂叫,小孩子們更是急得抓耳撓腮,有餓極了的,乾脆鑽進廚房,不怕死地撈起一塊還帶着血的骨頭,啃得滿嘴流油,香得找不着北了。

五花三層的白煮肉,是要蘸着鹹鹽白水和的蒜泥來吃的;顫顫巍巍嫩嫩滑滑的豬血腸切成片,必須蘸着醬油和的蒜泥才正宗;手撕肉和拆骨肉要蘸鹽面兒;豬肝腸肚,空口嚼,那是越嚼越香;殺豬菜裡最好吃的是老湯燴酸菜豬肉和豬血,肉不膩,菜不酸,湯不肥,血不硬,好吃得讓你去做神仙也不願意。

土法釀的燒酒裝在大鐵壺裡,放到爐子上燙得熱乎乎的,往飯桌子上一放就開喝,村子裡的大老爺們大碗喝酒,大塊吃肉,亮着大嗓門划拳,敞開了大笑,一張張憨厚的臉上洋溢着淳樸的笑容。

女人們就在廚房裡忙活,血腸灌了一根又一根,酸菜切了一盆又一盆,豬肉燉熟了一鍋又一鍋,源源不斷地送出去,好像怎麼也填不滿這個無底洞一般。

直到外頭吃得差不多了,才端個大海碗就地吃了起來,林家大方,全都燜了香噴噴的白米飯待客,一口酸菜就一口大米飯,吃到頂着脖子了都還捨不得撂筷子。

流水席足足吃了一天,到了傍晚才慢慢散去,院子裡只剩下一些幫忙收拾碗筷的女人,還有幾個孩子把豬尿泡吹了氣當球踢着玩,林方曉站起來捶了捶累得痠疼不已的腰背,又蹲下去繼續刷碗,冷不防有人在脖子後邊吹起,那氣息熱熱的還帶着濃濃的酒氣。

轉頭一看原來是易楊蹲在身後,把頭趴在她肩膀上,一隻手還不安分地在她腰上捏來捏去:“累不累?”

林方曉趕緊用手肘去推他:“快走開呀,讓人看見了。”

“我不怕,今天大夥兒都知道我是你男人了。”索性整個人靠過去,兩隻手都攬在了她的腰上。

“胡說什麼呢,趕緊回房去,一會我做碗醒酒湯給你送過去。”

“不用,你累了一天了,我給你揉揉。”

“好好好,你先回房,一會我就過去讓你揉。”林方曉知道跟這個喝醉了就死皮賴臉的人是沒有道理好講的。

“那你記得要快點過來啊!”易楊腳步有點兒踉蹌地走開,還不忘三番五次地回頭叮囑。

“記住啊!”

“快點啊!”

待林方曉忙完廚房裡的活兒,到了易楊房中一看,他已經和衣倒在牀上睡着了,笑着嘆了口氣,用熱水幫他擦乾淨臉和手,除去外衣,再抖開被子給他蓋得嚴嚴實實,自己也回房中歇息去了。

請完客沒幾天就準備要過年了。

過年的序幕從臘月二十四小年夜祭竈開始就正式拉開了,鄉下人過年沒有那麼多繁文縟節,可是該有的風俗還是一樣都不能少的。

首先便是祭竈。

城裡人的竈糖是到外面買,林方曉她們鄉下卻是習慣自己做的,做法很簡單,取其甜味而已。

提前四五天把幾斤黃米穀子泡透,遮光放好,讓它發芽,等穀子長出了半寸長的白芽,再把發芽的穀子連水一起磨碎。

二十幾斤小黃米煮成飯,晾涼到不太燙手的時候,把那些連汁帶水的碎穀子倒進去,攪拌均勻放起來,過上一段時間,黃米飯就會變成黏黏的糖稀。

糖稀取出來,在熱鍋裡煎熬成半漿糊狀,晾到不燙手了就取出來搓成條狀,放到屋外凍上一夜,就變成咬起來嘎嘣脆的竈糖了。

祭竈的時候還要用黏黏的糖在竈王爺的嘴巴上糊上一圈,讓他在玉皇大帝面前多給林方曉一家說點好話,最後把竈臺上的竈王爺畫像揭下來,卷巴卷巴,塞到竈膛裡一把火燒了,這就是把竈王爺送上天了。

接下來的幾天林方曉也是忙得腳不沾地,忙什麼呢?大掃除,買年貨,還有家家戶戶去幫忙做過年的吃食,油角啊、煎堆什麼的,一般條件過得去的人家都會做上一大缸,慢慢地吃能吃到來年清明呢!

易楊被冷落了有點兒不太高興,不過第一次在鄉下過年,還是挺新鮮的,見林方曉忙得興高采烈,便也由得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