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五味苦瓜

“爲今之計也只有繼續尋找了,林姑娘,如今府衙中事多,又要尋找文大人,送你們一家回宣州的事恐怕要延後少許了。”

“沒關係的衛大人,自然是你們的事要緊,您儘管去忙吧,我們自己先回泰安就好。”

衛世祁點頭道:“也好,有易兄在,料想也不會有任何不妥,不過路上可能會遇到流民,還要小心爲上。”

他們的馬車行李都在水災當晚被沖走了,衛世祁便在官府的馬車隊中勻了一輛馬車給他們,至於銀子,易楊身上帶得有,便沒有再拿。安排妥當,衛世祁急匆匆地又去忙救災事宜,林方曉見易楊還在幫忙分發糧食呢,便轉頭去找爹孃和大哥商議回泰安的事。

正臉紅地糾結着不知該怎麼向父母解釋自己與易楊的關係,孃親李氏已經嗔怪地拍了拍她的屁股:“你這孩子,還以爲這麼多年沒見長大了呢,不知還是如此任性,發點小脾氣也值得大張旗鼓地鬧着要走,還好小易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計較。”

“小易?”林方曉吃驚地瞪大了雙眼,“娘您說的該不會是易楊吧!”想想五大三粗的易大掌櫃配上小易這個稱呼還真是違和感很強啊!

“不是他還有誰?你這孩子也真是的,這麼大的事也不告訴爹孃,難道還怕爹孃會反對不成?要不是小易這孩子跟我們說了提親的事,爹孃都還矇在鼓裡呢!唉,這孩子呀,也算是有心了,明知道這麼危險也還巴巴地趕過來找你。”

“娘,快別說了!”林方曉早羞紅了臉。

“好好好,知道你姑娘家的臉皮薄,放心吧,雖然小易家大業大,但咱們林家的家底也不薄,爹孃早把嫁妝都給你準備好了,保證讓你風風光光地嫁出去,不給你丟臉。”

“娘,您還說!”林方曉心道,要是你們知道易楊的身份遠遠不止酒樓掌櫃那麼簡單,不知道還說不說得出這樣的話呢?“娘,咱們準備一下,先回泰安吧,衛大人忙得很,怕是沒時間送咱們回宣州了。”

李氏有點爲難地看着林方曉道:“這眼看就要過年了,我看你爹的意思是想回宣州過年,再說了,過完年春種的事也要開始盤算了,我們想既然都走了一小半的路程,乾脆就直接回去算了。”

林方曉有點兒爲難了,一邊是久別重逢的爹孃,一邊是剛剛袒露心跡的戀人,她誰也不想離開,那該如何是好?

“那好啊,咱們就先去宣州吧!”易楊不知何時走了過來,一錘定音。

“可是喜福順那麼忙……”林方曉怎麼好意思把大老闆給拐跑了呢?

“你當我養着這麼多的掌櫃都是吃乾飯的呀,放心吧,誤不了事。何況,我跟你們一起回宣州,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辦呢!”

“什麼事啊?”

“當然是提親咯!”

“提什麼親?”林方曉驀地明白過來,小臉漲得通紅,“誰答應嫁給你了!”

“你答不答應沒關係啊,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伯父伯母同意就行了。”

林方曉要走,一起混了這麼些日子的熊孩子們都很捨不得,自發組織了一個歡送會,引得林方曉淚水漣漣,差點就留下不走了,直到易楊一再保證回程的時候一定會帶林方曉回來小住幾日,雙方纔依依不捨地告別。

過了這麼久野人的日子,當她們到達一個繁華的市鎮,林方曉彷彿從回人間一般,興奮得不得了,嚷嚷着要找一家最大的酒樓,好好地吃上一頓。

易楊道:“現在天色還早,不如先找間客棧下榻,把身上的泥塵都洗乾淨之後再去好好地吃上一頓好的,好不好?”

林方曉看看自己一身的狼狽,再抽抽鼻子,味道彷彿也不怎麼好,便答應了先去洗澡再來祭五臟廟。

到客棧的時候,問題出現了,按林方曉的意思是自己和孃親住一間,爹爹和哥哥一間,易楊自己住一間,要三間房就足夠了,易楊偏偏就安排了林父林母一間,林方文一間,易楊和林方曉各自一間,開了四間房。林方曉就不理解了,明明三間房就夠住了,偏偏要四間,這不是浪費嘛,有錢也不是這麼花的呀!

易楊覺得她不可理喻,不就是一間房的事嘛,又花不了多少錢,住得舒服就好了,你林方曉平時挺乖巧聽話的呀,這時候怎麼就這麼愛鬧彆扭了呢?

林方曉也委屈啊,以往你是老闆我是員工,當然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可往後不同了呀,咱們可是要結夥過日子的,過日子當然要精打細算,再說了,我不過是提出自己的意見而已,你就板起個臉這麼兇我,這日子還怎麼過下去啊!

易楊氣得一甩袖子就回房去了,林方曉也氣呼呼地讓人打了好幾大桶熱水進去,生氣歸生氣,委屈自己的事情,林方曉還是不幹的。

洗得乾淨清爽出來,便該去找吃的了,礙於有長輩在場,兩人不至於鬧得太過,只是互相之間都不看彼此一眼而已。易楊也不問林方曉的意見了,直接就把大家帶到了一家大酒樓。

想到這些日子吃野菜乾糧把腸胃都吃得寡了,這次易楊就特地點了許多肉菜,口味也是照着林方曉平日裡喜歡的來點的。

碧綠的龍井雞,是用整隻雞抹上油鹽,放入鋪了甘蔗在底的深鍋中,撒上上好的龍井茶葉,燜上半個時辰即成;紅燒大腸,最要緊的是要洗得夠乾淨,然後放入醬油和香料去煮,煮上幾個時辰,足夠熟爛,又吃得出大腸的香氣;吊燒金錢雞,是一片雞肝、一片叉燒夾着一片肥豬肉,咬下去腴香滿口;糟蒸肉,是用陳年香糟濾去渣滓,切裡脊肉片,灑陳年太雕同蒸……

最後易楊見林方曉一直板着臉生悶氣,心中又好氣又好笑,特地點了個五味苦瓜,暗指她的臉皺得跟苦瓜似的。

苦瓜洗淨剖開,用勺子把瓜瓤刮乾淨,斜刀片成透明的薄塊,蒜粒搗成茸狀,姜及胡蘿蔔切細條絲後,浸泡在攤涼的沸水中備用;鍋內燒水,加少許鹽和幾滴油,水沸後放入苦瓜片稍加氽燙,馬上撈起放入涼水中浸涼,瀝乾水放在一邊。

起油鍋爆香花椒、乾紅椒後,下蒜蓉煸炒,加入鹽、白糖、白醋、紹酒和純香麻油煮成調味汁,在苦瓜片上鋪上薑絲蘿蔔絲,再澆上調味汁,拌勻即可。

吃多了肉菜之後,再來這麼一道青翠欲滴又點綴着幾點豔紅的涼拌苦瓜,真讓人口舌生津,忍不住夾起一塊來嚐嚐。剛一入口,林方曉就皺起了眉頭,這是什麼味道啊,又酸又苦又辣,剛想張口吐掉,見易楊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賭氣地又嚼了幾下,口腔慢慢適應了這複雜的滋味,竟慢慢地品出一絲絲甜來。這纔想起方纔上菜的時候,那跑堂的說這菜還有一個別名,叫做“人生”。

這五味苦瓜的酸甜苦辣鹹,可不就是人生的滋味嗎?正如她和易楊之間的感情,不單隻有心心相印時的甜蜜,也有猜心的苦,誤解的酸和吵架的辣,不過這一切到最後,都會回到一絲回味悠長的甘來。

林方曉這時候其實已經不生易楊的氣了,不過一時還拉不下臉來,怏怏地跟着大家一起回客棧歇息。

好久沒睡過舒服的牀鋪,以至於林方曉一頭栽倒在牀上就睡熟了,把後來推門進來的易楊氣得直搖頭,她這心也放得太寬了吧,一個女子出門在外,居然連門也不上鎖就能睡得如此安心。

只見她呈大字型攤開四肢仰躺在牀上,身上的被子一大半都拖在了地上,只在腹部的位置搭了個被角,睡得雙頰粉紅,小巧秀氣的鼻子微微翹着,十分可愛。易楊忍不住伸手去捏了一下,林方曉咂巴一下嘴巴:“真好吃!”這姑娘,做夢也還忘不了吃的。

易楊把林方曉往裡推了推,林方曉動作誇張地往裡一翻身,“呼啦”一下整張被子都被她捲了起來,滾到裡面去了,易楊在外側躺了下來,雙手墊在腦後,只覺得十分地安心,不知不覺地也睡了過去。

夜深人靜,耳邊“啊!”地一聲淒厲的痛呼把林方曉從酣睡的美夢中驚醒,藉着窗外朦朧的月光,依稀看見捂着手臂差點滾下牀去的易楊:“易大哥,你怎麼會在這裡!”

易楊從牙縫中擠出咬牙切齒的一句:“你幹嘛咬我!”

“啊?我咬的是你的手臂啊,難怪我說着肘子燉的火候不夠,怎麼咬也咬不爛。”

“你才肘子呢,你除了吃就不能想點別的啊!”

“那人家不是做夢嘛,你好端端地跑過來幹嘛!”見易楊一臉痛苦的表情,又有點兒心疼:“給我看看,咬着哪兒了?”

易楊苦着臉捲起袖子,即便是在如此昏暗的月光下,也看得出一圈深深的牙印,林方曉輕輕地吹了一下:“很疼吧,要不要上點藥?”

溫溫軟軟的口氣讓易楊心中一酥,一把摟住她道:“你也給我咬一口就不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