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城,霧氣朦朧。朦朧的霧氣下,裝盡了五洲無數年來的青年才俊、愛恨離別、家國變遷、滄海桑田、世事無常······但偏偏本該風起雲涌、激盪無窮之地,展現給世人的卻是一片寧靜、祥和。
清晨的長安街,車水馬龍。無聲無息的車流,數不盡的車燈,匯成一條早出的長龍。長龍在街的盡頭分流,緩緩向左右行駛而去,在巍峨連綿古宮禁院之前,平行而去。
若說整個霧城,在平靜下還有喧囂的話,那麼北海,這個毗鄰古宮禁院的特殊所在,則是真的平靜。只有清楚了這個地方的實際意義,纔會明白這個平靜的地方所傳出來的每一句話,每一道命令,每一個決策,將會給五洲造成多大的震盪。
霧城的核心在北海,北海的核心當然是-靜觀天下。可靜觀天下一場激烈的爭論,從深夜持續到了清晨。這裡,此時不再靜如天籟。
“龍統國,我還是覺得,如此倉促、草率委任監洲,是非常不妥的”,洲務院元首王崇光,統國以下的二號人物,一改往昔沉穩,而是神色激動的望着坐在桌後的龍呈均。
他的聲音很大,白色微胖的面頰涌起潮紅。
法務院院首馬田原稀疏的髮絲上,粘着汗珠。站在王崇光身旁的他,連忙偷偷用力拉扯一下他的衣袖。隨後下意識的偷眼望向龍呈均。
龍呈均的面孔朦朧在煙霧背後,神色憔悴但微眯的雙目卻閃着光。望着共事多年的二人,緊繃的臉上忽然綻開笑容。
“第一,監洲的委任,原則上,不需要經過中洲議事會議;第二,九鼎之士,五洲統國簽字確認,即可生效”,龍呈均的聲音很穩,很有力量。
在馬田原用力的拉扯下,王崇光坐在桌前的沙發上,仍舊憤憤不平的樣子。
王崇光道:“首先,我對五洲濟的統計邏輯是否出錯保持懷疑;其次,五洲統國確認,呵呵,龍統國,世人都知道,元洲已經不屬於五洲序列。同時,元洲原統國趙祁延,早已失蹤,極可能遇害。敢問大統國,元洲何人簽字?簽字可有效力”?
說到其次,說到元洲,王崇光又欲起身。
“哈哈哈哈哈”,龍呈均大笑。
“五洲濟出錯?想不到堂堂七星鼎士,洲務院首的嘴裡,就然說出這樣的話來”,龍呈均慢慢起身,身軀高大,在靜觀天下煙霧繚繞的室內,宛如一尊冉冉浮現的神祗。
“我講個故事,一個關於道德,不涉及公約的故事”,龍呈均並沒有望向坐在沙發上,神色各異的二人,而是望着窗外,語氣更加平緩。
“中洲銀行,王可;洲務院下屬洲土規劃衙門,馬良;還有,還有······中洲、霧城房屋地價,120年內,上漲了712倍······元士疲敝;武道沒落;人心失道;洲將不洲。冠冕堂皇,有些作爲,甚至爲元洲大魔國所不齒······”
故事很長,龍呈均講的很慢。
“我建議,王可辭去中洲銀行行首之職,由顧行義接任;我建議,馬良······”
龍呈均來到二人面前,笑着,說着。笑容裡無盡的嘲諷,聲音卻斬釘截鐵,不容置疑。
中午時分,王崇光,馬田原失魂落魄的走出靜觀天下,走出熟悉的北海。
兩聲長嘆,各自離去。
其他還好,兩份蓋着五洲統國印章的三份文件,卻讓他們百思不得其解,心又惶惶然:1,關於任命唐玄爲監洲,並寫入“五洲公約”的決議;2,關於承認元洲大魔國五洲一員,五洲就萬星堆神蹟考察計劃,深度合作的決議;3,關於萬星堆神蹟考察計劃繼續向深入推進的決議。
五洲憲章,四洲公約,如今的五洲公約,人族與魔族這麼輕易的,便妥協了。是危機?是黃金領地的出現?還是北崑崙天上的那道金光?王崇光想不明白,馬田原也想不明白。
神蹟,這個流行文化所不容,公古時代極力否認的字眼,堂而皇之的出現在具有五洲公信力的文件上。科技限於止境,團隊成了笑話,或許只有早就虛幻了認識;淡忘了來歷的“神”,才能在迷茫中,找到寄託;才能在絕望中,又萌生出希望。
神是什麼?或許這個年代,神不再是傳說,不再是願望。而是極有可能展現在世人面前,超出所有人最極致幻想認知的人,或者事物。
兩個小時之後,經過一番懇談與勉勵,龍呈均又親自將司馬陵,唐君生送出了北海大門,揮手作別。
司馬陵、唐君生再此帶領着千軍萬馬,精幹力量向萬樓林立,日夜星光閃爍的萬星堆急速而去。
又與身在地下,指揮着末日星球計劃的張平機、狄青龍、龍笑梅進行了例行視頻會議之後,龍呈均終於長出了一口氣,緩緩伸展一下腰身。
“時間不多了,你,要加油呵”,目光充滿深情,眼神似乎洞穿江山河嶽,萬物蒼生。
目光向西,那裡有一座監洲專屬,守望之山。
...... ...... ......
元洲大魔國,依舊愁雲慘慘。這樣的環境,普通人可能一天都生存不下去,但新生魔族卻甘之如飴。
喜歡悲慘、枯寂、陰暗、陰冷、單調、血腥······不是它們的錯,這是魔族的先天屬性,就跟人吃魚肉,魚吃小魚,小魚吃草一樣。都是爲了生存,延續。
懷揣着覆滅光明,揮滅天下,建立魔族一統的世界的使命,夜摩婉婷卻充滿着無奈,無奈中又盈溢着沖天的怒火,魔族本就易怒,魔族聖女更是如此。
大魔山魔霧驚天,幻魔泉涌起接天狂浪。
“聖女息怒”,古夜摩淡漠的看着發狂近乎撒潑的夜摩婉婷,眼中閃動着莫名的光。
“東方老狗,我弄死你;左老狗,我弄死你;羅老狗,我弄死你,東方紫霞,騷狐狸,我弄死你······”,連同龍呈均以及遠在洋洲的洋洲統國火炎焱,皆在夜摩婉婷的言語中一一死的慘不堪言。
固然在大魔國,有着夜摩神樹、幻魔泉的幫助下,夜摩婉婷是無敵的存在,但她也出不去,想要實現夢想,事比登天。
南崑崙三隻老狗加上東方紫霞那個死女人,似乎跟她槓上了,死死的堵着大魔國的四面八方。
魔族嗜血,但更崇尚自由,被困,比死亡更讓她壓抑。這涉及到魔心的完整與聖魔族的尊嚴。可如今,尊嚴被按在地上,每日摩擦,空有怒火,可卻無奈、無力。
“唐氏家族那幾個老東西,安頓好了沒”?夜摩婉婷呼呼的吞吐着灰黑色的氣龍,整個人身上,籠罩着濃濃的魔霧。
“稟聖女,已在魔都極樂谷安頓好了。安全不成問題,只是,只是這麼做,到底爲了什麼”?
夜摩婉婷渾身魔氣逐漸收斂,面孔猙獰逐漸變成了冰冷的魅惑,她愣愣望着眼前的逐漸平息,繚繞着黑氣的幻魔泉水,輕輕嘆了口氣:“我也不知道,只是我有種直覺,若不這麼做,將來我們一定會後悔”。
“你下去吧”,因激烈動作與情緒渾身露出大片雪白的夜摩婉婷掩了掩衣襟,遮蓋住完美的渾圓、炫目的雪白,慢慢坐在一塊散發着淡淡黑氣的怪石上,語氣逐漸平靜下來。
“後日,在南極洋洲同和島,簽署五洲公約事宜,聖女可親自前往”?古夜摩倒退的身形忽然挺直,躬身小心問道。
“我出的去麼,你全權代理即可”,夜摩婉婷不耐的揮了揮手,潔白纖長的手指,在昏暗的環境下,撩起一片潔白的熒光。
“是”,古夜摩身形慢慢消失,只留下一聲低不可聞的嘆息。
“唉”,撩着髮絲,靠着夜摩樹,腳丫伸進冰冷的泉水內,夜摩婉婷的這聲嘆息,充滿了複雜的情緒,不像魔,倒像是人。
像極了一個經歷着巨大挫折,無奈、無力,只有用嘆息略微表達一下內心不快的人。
...... ...... ......
範子夷,此時魔態盡去。他這種特殊人才,只有在人的狀態下,才能夠保持神智的清醒,表現智商上的優勢。
四方城一般的魔都,西方極樂谷內一處幽靜的小院子內,唐君豪、唐君休、唐君婉、唐顯達、唐繼業、唐中旭等一門老少,皆聚集於此。
低矮的院牆,並不能阻擋牆內的人與牆外的魔的視線。
牆內的人,望着一個個或身帶骨刺,或頭頂怪角,皮膚猙獰、面貌恐怖的魔來回經過,內心驚駭、恐懼、忐忑。
牆外的魔,大多數連看都不看向院內,即便偶有陰森血紅、湛藍、深灰色的目光閃過院內,也是迅即轉開,快步離開。
院內,範子夷微笑着抱拳開口:“各位再此安居,一切需要,皆可吩咐老朽來辦”。
唐君豪皺眉不語,唐君休卻連忙抱拳回禮道:“蒙範大夫如此照拂,唐家一門不勝感激。只是,只是這,卻是爲何”?
中洲被拐帶來的商士、元士以及生民,下場最好的便是在崇魔谷飢一頓、飽一頓等待着命運的抉擇:能入魔,登天,不能入魔,變糞。
下場較差的,恐怕早成了魔族貴族的玩物兒,又或者被吃掉,成了一堆毫無意義的大便。
“君休兄無需多疑,箇中情況實在不好言明,諸位放心安居便是”,範子夷笑着,只是笑容裡隱藏着淡淡的傷。
“那倒也是,只是,只是。唉,如此多謝範大夫”,唐君休掃了掃如喪家之犬,神色悽惶的唐家衆人,實在想不出有啥理由,受此優待。但總歸是好事兒!
“如此甚好。老朽還有事兒,先行告退”,範子夷輕笑着,轉身邁步向院外走去。
“送範大夫”,唐君休連忙跟上。
範子夷嘆息着擺手,腳步緩慢而有韻律。
見到熟悉的人族,他記憶中的刺痛便越發的深刻,入魔之後的經歷歷歷在目。昔日的桃紅院已成黃土,昔日朝夕相伴的人,身化劫灰。
一種難言的寂寞,無助狂涌而出。
範子夷走在街上,延着極樂谷中唯一的通道,向外走去。往來魔族,無論身軀高達數丈,還是猙獰恐怖猶如怪獸,皆駐足行禮,呆滯而渾濁的目光,透着尊敬。
走着走着,範子夷微笑,範子夷大笑,笑聲蒼涼,但步履沉穩如山,宛如走在那長陵邑的迎春大道上。
而路的盡頭,一道窈窕的身姿搖曳。彷似張二巾那夢幻般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