籠罩霧城的迷霧很淡,很淡,依稀可見,迷霧上方,還是霧氣。
霧氣層層疊疊,終年不散。
養心齋內,如今只剩雍濤老喇嘛,他盯着投影屏,面無表情,胸口略微起伏着。狼王不知何時進了屋內,在角落裡趴着。
一雙狼眼,也盯着投影屏,只是望着唐玄的目光,顯得極不友好,帶着些凶氣。
隔壁大德殿內,聲音隱隱,似乎許多人,在爭論着什麼,時而嘈雜,時而安靜。
北海內,數百霧城衛在周正的率領下,漸漸站直了身子,陣列整齊。他們望着百米開外的遠處,對峙的巨人雄壯身軀和唐玄那有些弱小的身影,不由得雙手攥拳,目露緊張之色,緊張中,帶着些許的敬意。
更有人下意識的死死握着掌中的劍盒,掌心汗水不斷滲出,卻絲毫不敢觸動極光劍開啓的開關。
安雨軒攙扶着龍笑梅緩緩站起,目注戰場。他濃眉緊鎖,心中不由得有些苦澀。江湖劍,縱橫江湖三十六到八。自從遇到唐玄之後,劍道漸漸成了心中隱隱的痛,似乎成了笑話。
張自然擺了擺手,楊天祥收回即將攙扶的雙手,站在他身旁,同樣全神貫注注視着戰場。
老道內心唏噓,寂寞。他的意沖天,他的氣卻徘徊在清虛之境難有寸進。沒有驚人的氣,空有驚天的意,宛如鏡花水月,沒有支撐。
每到元氣突破之時,便在渾身麻癢,無由而止。清虛第五境,數十年前就已到達,而這道天塹,萬難逾越。
難道這輩子,止步於清虛?老道千萬次的問,問滿屋經典、問通天自然篇、問同道、問自己!
越來越茫然,卻始終找不到答案。
心高氣傲,身受重傷,淪爲看客。道人心裡有些難受。
不知何時,形如鍋蓋一樣的迷霧四周邊緣處,鑲嵌了一圈淡紫色光環,顏色就像晚霞。
婉婷酒吧內,夜婉婷仍然坐在椅子上,閉着眼睛,雙手交疊,搭載小腹處,手指來回繞着圈,在黑色中,轉起一圈耀眼的光輪。而玉腿仍舊搭在桌上,輕輕晃動着,晶瑩可愛的腳趾也來回搖動着。
當迷霧四周出現紫色光環之時,夜婉婷嘴角泛起一絲笑意,這笑意很冷,如冰。
北海內,鬼見愁瘦小枯乾的身軀漂浮在唐玄的左側頭頂火苗,恐怖大眼睜的更大,不斷冒出寒霧。
一圈晶瑩的絲線,泛着白濛濛的玄玄氣的絲線,如小蛇般在唐玄手腕處轉着圈,活潑異常。
而唐玄掌心唐花,越漲越大,逐漸膨脹到桌面大小,旋轉如風。
唐花燎繞出吞吐伸縮的金色、紅色、黃色迷濛的光線,綠色起霧,大部分的花葉、花蕊依舊朦朧。
唐花太大,旋轉間,有部分花葉不斷在唐玄又半個身子穿梭着,而看似有形,神秘莫測的花朵,此時又似無形,沒有給唐玄帶來任何的不適。
“一生,一火花”,唐玄輕聲道。話音未落,巨大的唐花轟的一聲,劇烈燃燒了起來。
心火爲引,綠意、黃意、元氣爲燃料,火勢,熱浪籠罩方圓十數丈空間。
鬼見愁吱吱叫着,飛出老遠,目光望着唐玄的火花,有恐怖色,隨後甩了甩小腦袋,瞪視前方籠罩在魔霧中的巨人山壽,等待着攻擊的訊號。
旋轉的火花,一圈,一圈,帶着火焰的轟鳴,元氣的爆響,聲勢驚人。不光唐玄沉浸其中,就連遠處,霧城衛、安雨軒衆人、甚至身在他處的雍濤、夜婉婷的雙眼以及天邊的紫霞,似乎都染上了豔紅色。
山壽默然站立,低頭一望之下,小腿以下的部位,一片通紅,隱隱有刺痛感。
“一生,一火花?吼~~~~”,呢喃過後,山壽雙拳緊握,仰天狂吼,隨後一拳擊出,向唐玄砸去。
拳大如閣樓,拳風凜冽如山,空氣發出炸雷般的爆鳴。就像一個閣樓大小的實心大鐵錘,從天而降一樣,駭人之極。
唐玄霍然睜目,一躍而起,其勢如箭,掌心向前,託舉着那朵燦燦火花,帶着高速上衝,火氣倒卷的傘狀氤氳,毅然決然的衝向那巨大的拳影。
他沒有召喚鬼見愁,面對身高五丈,如擎天巨人般的山壽,鬼見愁那點寒氣實在有些拿不出手兒。
山壽巨目如燈籠般血紅,放着着冰冷、猙獰的光。
火花照亮了唐玄的臉,神色淡定、從容。一雙眼睛深邃如海,嘴角緊抿着,彎出一抹堅毅的弧度。
瞬間,火花與巨拳相撞。
驚天動地的威勢,本該天崩地裂般的相遇,卻在衆人雙眼緊縮的等待中;頭皮發麻的準備中,變的無聲無息。
火花中,發出萬道金色如針的細密光線,宛如一片盛開的金劍花海。
火花臨近巨拳,尚未接觸,金色光線已經將巨拳戳的千瘡百孔,伴隨着破碎如蜂巢還有堅硬如鋼的拳頭、翻滾肆虐的魔氣。
金色光線在前,熾烈火花在後。
兩道身影從空中交錯而過。
“好,好花”,山壽輕聲道。
話聲一落,從巨拳開始,直到臂根處,潰散成煙。這是山壽第一次,受到實質性的傷害。
“唐玄竟能傷了山壽的魔軀”?
觀戰諸人,如在夢中,良久還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一切。
“你這樣的武者,中洲還有多少”?山壽沒有轉身,望着自己消散的右臂道。
“中洲之大,五洲之大,高手前輩,不計其數,應該有很多吧”?唐玄單膝跪地,劇烈喘息回答道。原來全力使用火花,需要消耗這麼多元氣。
“但這樣的花,恐怕絕無僅有,只有一朵。呵呵,你撒謊了,撒謊了”,山壽慢慢轉身,眼中沒有痛苦之色,只有空曠的寂寞,無盡的寂寥。
唐玄緩緩起身,也轉過身子,兩個人距離與方纔一致,只不過換了個方向而已。
唐玄道:“或許吧,誰知道呢?隨便吧。撒謊就沒有,我說的,只是我自己,對自己的印象”。
山壽一愣之後,笑了:“隨便的好!自己走自己的路,別人強與弱,隨便吧!你這小子,真是有些不同”。
唐玄神情也落寞了起來,不同麼?他並不覺得自己有何不同之處,只不過凡事只做對的,堅持自己心中所想而已,這很優秀麼?
沉默半晌,唐玄道:“修煉武道,培養元氣。只不過是自小養成的一種習慣,既不是爲了獲得什麼,也非是要凌駕於他人之上,它,只是種生活方式,僅此而已。若說信念動搖的時候,曾經有過吧,那時候,我每天都在埋怨自己,深感元氣不夠用,呵呵”。
山壽道:“爲了什麼”?
唐玄微笑道:“清蛙”。他的微笑滿是牽掛,雖然一人一獸,相處時間不長,但那種親密與依賴的感覺,讓他很時迷戀。
山壽伸出左手撓了撓頭,雖然不解,但卻沒有再問。
冷風再起,吹塵成旋。
唐玄未動,山壽的身軀卻越來越小,似乎難以保持巨大的身形。
或者因爲沒有持續魔氣的補充,又或者因爲殘臂之後受到重創。他又變成那個瘦小滑稽的老人,。
“有了你,夜摩令似乎完成不了了”!山壽笑道。
“你若答應我不再吃人,你可以走”,唐玄認真道。回元洲吃魔去吧,這倒是個兩全其美的主意。
山壽哈哈大笑,緩緩搖頭:“只有逃跑的歐陽難過,沒有臨陣退縮的魔軀山壽,這是我這一生,第二個驕傲”。
唐玄咧嘴道:“第一個是吃”?
山壽鄭重點頭,矮小的身軀繃緊,目光猙獰了起來。吹了半天牛逼,我不吃你啊如何,如何,此時雖然沒覺得自己會敗,但也覺得臉皮有些發燒,畢竟對方雖然喘息劇烈,但真正受傷的是自己。
不過我的巨魔體因不再大魔國而無法持久,你那火花就能一直使用麼?
唐玄道:“你有你的追求和信仰,我有我的立場和理念。你變大的時候,我真的很頭痛,也有些害怕,但是你變小了,不管你是強,還是弱,都完了!如此,送魔軀山壽,上路”。
魔霧激盪,逐漸包圍四周,腳步開始滑動蓄勢的山壽聞聽此言,不由得一愣。然後便覺得身軀一緊,三肢無法動彈,被緊緊捆縛貼身。
“吼~~~~~”,山壽發出斷斷續續的吼聲,渾身爆涌的魔氣翻滾侵蝕而去,同時拼命掙扎,渾身骨頭爆響。折騰良久,他悲哀的發現,這晶瑩、詭異的絲線,不光魔氣無法侵蝕,就連巨魔體的變化,也被牢牢捆縛在方寸之間。
絲線無需變長,他卻無法變大。吼聲斷續,只是因爲嘴巴,也被密密麻麻的絲線,牢牢捆住,甚至遮蔽了半張臉孔。
這小子,下手夠黑的!!!
唐玄默然注視着山壽,良久嘆息,輕聲呼喚道:“鬼見愁”!
鬼見愁桀桀怪笑飛撲而上,又到了痛打落水狗的時候了麼?
一想到此,鬼見愁精神亢奮,頭頂的火苗跳躍的更急,異常興奮。
此時,它非常想唱歌,唱那首“穿牆、鑽襠”的瀟灑之歌。
也許只有這個時候,它才能找到一絲當初的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