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天,王大嬸喜氣洋洋的忙進忙出,問她喜從何來,她說你和花大夫都老大不小的了,應該抓緊找個吉日成親啊,總拖着也不是個事兒,我現在就先把需要的東西備下,這個月二十八就是個好日子。
我出了一身冷汗,花成雲的表情也是明顯的吃了一驚,他說,這樣是不是倉促了些?
王大嬸說,閨女是二婚,只要簡簡單單的辦個儀式便成了。
花成雲笑着說,我可是初婚啊,這樣簡陋別人肯定會說我虧待了付姑娘,所以三媒六聘一樣也不能少。
王大嬸摸着我的頭說,多好的人啊,閨女你要惜福。
我只能跟着笑,這個時侯沒有我說話的餘地。
我的屋子裡多了兩個大箱子,檀木的,有着淡淡的檀木香氣,裡面都是些姑娘家用的衣物布料,箱底還有銀錢,這是彩禮。外堂的桌子上還白了很多包紅布紅綢子的錦盒,裡面大都是些珍稀古玩,玉器翡翠之類的,也是彩禮。看到這些我才真正體會到花成雲是北方百草堂的老闆,真是有錢,這纔是六聘中的第一聘啊。
王大嬸在我屋子裡聊到很晚,她替我解了發,用梳子細細的又梳了一邊,有些感慨的說,我這感覺怎麼有點像是嫁女兒似的,捨不得。後來又說自己說得不對,就在一個城裡,不過是隔了幾條街,還是可以經常見面的,花大夫可是個好人,又難得疼你……
她沉吟着,終於還是說了出來,若是他日花大夫有了納小之心,千萬不可阻攔,不能像上次那樣莽撞,畢竟他是個吃了虧的,又肯娶你做大,只要日後保你地位,你就收收性子,不要鬧了。
我對這話雖不贊同,卻也不反駁。說不定這一反駁王大嬸又說出什麼婦德來,想想都頭疼。
送走王大嬸,我沒睡,等到月亮要落下,黑黝黝的天際泛起了一抹魚肚白,我拿了包袱,輕輕的走了出去。回頭看了一眼桌上幾乎要堆成小山的聘禮,我掙扎着要不要留下書信。再三思量之後,我還是留了幾個字,說我走了,不必找我。
衚衕口有輛馬車,我僱的,三天前說好的,要趕着今天第一個出城門,一路東行,去蓬萊。坐在馬車裡,我笑,蓬萊我的仙境。
這些天我總是想自己問花成雲的那幾句話。“是爲了報救命之恩?”他搖頭。“是路見不平的俠義心腸?”還是搖頭。
他沒解釋,也沒說什麼煽情的話,可我就是對這個耿耿於懷,覺得他傷了我的自尊心,連句交代的話也沒有,就這樣不明不白的曖昧着,直到王大嬸開始主動爲我張羅親事,他才說娶我。
我不能接受,這一切都太快了!好像上一刻要相親下一刻就要公正結婚,雖然我們相處的時間也不短了,但是他從未對我有所表示,我受傷餵飯那次可以默認爲憐憫照顧自動跳過。
還有件事,我不能理解,是有關我自己的。有時候我會看着看着花成雲腦子裡就自動蹦出了花成錦,甚至覺得那個傢伙也許下一刻就能跳到我面前,帶着明媚而無恥的笑容得意的喚我未來娘子,那勁頭彷彿是想讓全世界的人都知道。
這是爲什麼,我不敢想。但是我知道,當我看見那羣女人圍着花成雲“花大夫花大夫”的叫的時候,我心裡的火就一次比一次大,特別是當我看見花成雲和顏悅色的對她們說話的時候,心裡就特別的酸,甚至想立刻把那些女人趕走讓他的注意力放在我身上。
我對花成雲是有感覺的,但這並不代表我一定要嫁給他,對他似乎還沒到死心塌地的地步,這世上不論誰離開誰都照樣能活。特別是,他那些讓我無法釋懷的話。
馬車壓着石板路嘚嘚的趕在城門剛剛開啓時出了城門,我頗有些傷感的掀起車簾看了看城門上有些滄桑的“定州”二字,嘆了口氣。
馬車一路前行,顛顛簸簸的感覺彷彿又回到了當初北上的時候,哪是還是冬天,北方那個冷啊,我都能清楚的看到自己鼻子裡哈出來的白氣,手腳在棉被裡捂了一天都不見暖,最後終於還是凍了腳,又癢又疼像是被貓咬了似的。
那個時候,我什麼都沒想,日子過得簡單而快樂,除了偶爾會想起花成錦之外,其餘時間都是對定州城的嚮往。
還記得第一次看到下雪,一點都不冷,雪花飄飄悠悠的落下,像是古典芭蕾那麼優雅,落在我的臉上,手上,脖子裡,雪越下越大,不一會兒連睫毛上都落了雪。還記得車伕苦着臉對我說,姑娘,咱得趕緊找個落腳的地兒,看這樣子,明天是趕不了路了,肯定又溼又滑,說不定幾天都沒法趕路了呢。那時候我不在意的笑笑,說,那就歇歇,反正又不急。
如今夏天都要過去了,定州城的風風雨雨也一併離我遠去,聽着馬車聲,似乎蓬萊也不再那麼遙遠。
忽然,一陣震顫,馬車停了下來。我心生疑惑,撩起車簾探出頭來,嗬!花成雲正站在馬車前,兩手張開擋住了去路,原來總是掛着溫柔笑容的臉孔此刻已是冷若冰霜,眼神幽怨的瞪着我,似是在無聲的質問。
車伕見這情形,訥訥道:“姑娘,你看……”
我揮揮手道:“不要緊,這人我是認識的。”我從車上跳下來,走到近前,壓住內心的慌亂,支吾道:“唔,因爲有急事,所以離開的匆忙,沒通知你……”
花成雲只是無聲的看着我,還是維持着剛纔那個姿勢,也不說話,氣氛十分尷尬。
這時,跟在他身邊的嚴冬再也忍不住了:“你這個女人怎麼回事,師傅跟你成婚你竟然要跑,師傅是哪裡對你不起麼,他凡事以你爲先爲你考慮,幾次受傷也都是爲你,你怎能如此……如此……”嚴冬說不上來那個詞,卡了一下,找個另外的替補:“狼心狗肺。”
我真的開始不好意思起來,垂了頭:“我沒有別的意思……”站在馬車旁,手裡拎着包袱,解釋是蒼白無力的。我只能偷看着他的臉色小聲道:“你生氣了麼?”
這句是廢話,但我還是沒骨氣的說了。花成雲緊抿的嘴脣崩成一字,許久才問出一句話,聲音就像是斧頭砸在了萬年冰山上那麼沉悶:“是我哪裡做得不好麼?”
一句話輕而易舉的掀起了我的愧疚,我左手繞右手了半天,又擺弄衣角了半天,終於道:“我錯了。我跟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