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疑

容婉玗懶得委婉,果斷反問道:“皓兒是你徐家堂堂正正的嫡子,居然還得給別人肚子裡的種讓位?”

她“別人肚子裡的種”這個說法把徐肅氣得不輕,那冷淡又不甚在意的語氣,聽起來就像是在對着一個失了本分的青樓妓子品頭論足,像她一指頭就能摁死的不值一提的東西。

徐肅沒嚥下這口氣,幾次吞吐,終是忍不住脫口道:“當初成親僅兩月,公主你身子又弱,太醫說你不易有孕,還請了食醫專門爲你調養身子……而公主你懷上皓兒的時間又有些晚,正好是在我離京的前後幾日……”

容婉玗唰得睜開眼,目光如炬盯着徐肅。

“駙馬慎言!”一直默不作聲的紀嬤嬤一聲厲喝,止住了徐肅的話頭。

徐肅陰沉着臉沒再說話,不過剛剛那麼幾句,已經足夠容婉玗聽明白他的意思了。

“你這是在懷疑皓兒的身份?”,她的聲音一下子冷得如同寒冬臘月裡的冰雪。

徐肅話裡話外的意思,不就是說自己懷上皓兒的時間不太好,正好是徐肅離京前那幾天;而醫女診出有孕,卻又是在徐肅“戰死”的消息傳回後。

容婉玗沉下聲,一字一字極慢地問道:“你的意思是,皓兒不是你的孩子,是個父不詳的野種?”

她的目光太犀利,好像一把開了鋒的冰冷利刃,看得徐肅不由錯開眼。不過他還是緊抿薄脣沒有接話,很明顯是默認的樣子。

畢竟公主診出有孕的時候肚子已經四個月了,往前推算正好是徐肅離京前那幾天,可徐肅卻咬住一個“太醫說了公主體質陰虛不易有孕”,愣是往這時間上頭懷疑。在他看來,說是懷胎十月,可誰能確定公主是在他離京前幾日還是離京後幾日懷上的?

這懷胎十月哪有那麼正正好的?診出喜脈的還是公主身邊的女醫,確診的也是宮裡頭的太醫,還不是他們說什麼就是什麼?

徐肅忍不住想:他們夫妻本就感情不睦,自己在邊關時寄回的三封書信求援又都沒個迴音,誰知道公主懷着什麼心思?他先前剛一回京就聽人說自己多了個兒子,當時就心道不好。回府後一看皓兒,若說跟自己像吧倒也不太像,說不像好像又有那麼點像。

可他看着皓兒卻完全沒有看着女兒那樣血濃於水的感覺,徐肅心中懷疑更甚,當場給自己虛虛地扣了一頂綠帽。只等公主承認,他就徹底戴實了。

劍拔弩張的沉重氣氛在整個大廳散開。容婉玗自小性子恬淡,這難得一見的怒氣讓一旁默默看着的嬤嬤丫鬟心驚不已。

——“徐肅,我與你成親這五年來,恪守一個妻子的本分。即使這五年以爲你戰死沙場,我也盡心孝順老夫人,操心你徐家家業,幫扶你徐氏偏支,從未有半分對你不住。就算你五年來杳無音信,一回來就要讓個外室和妾生女進門,我當着老夫人的面也沒有給你難堪。”

容婉玗這才發現剛纔她氣得太狠,不慎咬破了舌尖,說話間口裡些微的血腥味讓這話語更顯得冷冽。她語氣冰冷但肅重,對上徐肅一字一頓道:“可我承熹十月懷胎才生下的孩子,容不得你半分污衊。”

容婉玗忍不住閉了閉眼,先前她只覺得荒誕可笑,現在是真的覺得心酸心涼了。

這四年來,她爲了皓兒不被人看低,頂着壓力不和離,給徐家留了個後。這些年對待徐老夫人不算盡心盡力,卻也算事事妥帖。

誰家的相公不是家中的頂樑柱?偏偏她大婚兩月就守了寡,得守着一個破落的徐家,面對闔府上下沒有一個頂事的男主人的尷尬狀況,她也從未在外人面前丟過他徐家半分顏面。徐家如今的光鮮亮麗不全是她撐起來的?

就連原本更不成器的徐氏偏支和遠親幾脈,藉着她的勢,也在這皇親貴族遍地走的京城站穩了腳跟。

哪怕她都習慣了深居簡出,也習慣了偶爾外出時如何面對別人的同情又憐憫的眼光,習慣了一人既當爹又當娘、既嚴厲又慈祥地教導皓兒——如今居然要被懷疑皓兒不是他徐家的孩子?

徐肅字字句句都是在說,自己堂堂一個公主趁着他剛離京的空當偷人,生了個父不詳的野種?

真是罪該萬死!

容婉玗忍不住砸了一個杯子。

正廳的動靜太大,連等在門外的方筠瑤都聽到了杯子砸碎的聲音。她生怕公主用強權壓制徐肅不讓她過門,在門前急赤白臉地跺腳。

兩個小丫鬟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一個面無表情,一個嘴角帶笑,眼神直勾勾的,看得方筠瑤有點發憷。

這兩個小丫鬟不過是公主身邊的二等丫鬟,比不上絮晚、紅素、花著、牽風這四位一等一的貼身大丫鬟。倒也不愧是跟着公主的人,這禮節上頭沒有半分差池,絕不會落人話頭。雖然作爲奴婢敢直視主子是大不敬,可這方筠瑤又算是哪門子的主子?

被這直勾勾的目光一看,生生讓方筠瑤覺得自己被看低了一大截。她臉上白了又紅,努力擡高下巴,作出一副高貴端莊的樣子,可整個人還是被這大冷天凍得微微發抖。手裡的一張帕子都快被攥破了。

臉上帶笑的小丫鬟不露痕跡地輕嗤了一聲——這種上不得檯面的東西,別說她肚子裡懷了一個,就算懷着十個兒子,也比不上我家公主半根頭髮絲兒!

正廳內,容婉玗氣得狠了,心口處都瀰漫開一陣鈍鈍地疼。

她深吸一口氣,這才接着道:“駙馬剛從邊關回來,怕是腦子還不清醒。待明日回宮見過父皇母后,我們再回來談方筠瑤的事。”

垂下眼補充說:“只駙馬到時候可別再說胡話。”

她臉上鐵青的神色不像是假的,胸口劇烈起伏的樣子看得徐肅也是一驚——畢竟是公主,若是氣壞了可就是自己的罪過了。

徐肅聲音放緩了幾分:“如此甚好。我剛回京,合該去看望陛下和娘娘。”

他看公主臉上神色仍是冷冽,自以爲體貼地補了一句:“瑤兒的事,我們回府再作商量。公主且好好想想。”

容婉玗懶得假笑了,從喉嚨眼裡“呵呵”了兩聲。

徐肅從正廳出來,方筠瑤就趕緊迎上去。可看徐肅神色冷淡,一直皺着個眉像在思索,她問了幾句也不發一辭,方筠瑤不敢再問了。

只是一路跟着徐肅走出了正院,卻看到伺候了老夫人多年的趙姑姑來請他過去。徐肅讓方筠瑤先回房,她一步三回頭不怎麼情願地走了。

徐肅詫異道:“祖母還沒睡下嗎?”

趙姑姑嘆口氣,“老夫人先前昏過去了,半個時辰前剛醒,這麼大的事老夫人怎麼睡得着?”又看徐肅不說話,她補一句:“少爺這五年來音信全無,這府裡過得最苦的就要數老夫人和公主了。還望少爺多體諒。”

徐肅緊抿着脣沒接話。

趙姑姑是府裡難得的明白人:五年前徐家雖說掛着一個百年世家的名頭,背地裡卻誰都能嘲笑個一兩句——別的世家子孫滿堂,鐘鳴鼎食。可他們徐家卻一直在走下坡路:府裡拮据得連門口的石獅子都修不起。

這也就算了,更鬧心的是這本家一脈連着幾代單傳,大爺和大夫人早早就沒了,到了徐肅這裡還差點斷了香火;至於偏支的幾脈,更是不成器,逢年過節還上門來打秋風。如果沒有公主的聲望撐着,老夫人和他們徐家還不知道要被欺壓成什麼樣。

堂堂世家或許在不知詳情的外人面前還有兩分風光,可內裡到底虧空了多少,卻也只有自己能知道。這些年徐家連個像樣的男主人都沒有,卻從個破落世家變得讓人眼紅,還不都是看徐家尚了個公主的份上?

只希望他家少爺能見好就收,要是真惹惱了公主……她都不敢往下想。

徐老夫人合着眼,兩手扣着一粒粒佛珠轉得極快,旁邊一個丫鬟給她小心翼翼地揉眉心。

徐肅一進門就跪下朗聲請了安,可老夫人沒睜眼也沒說話,只任他跪着。

徐肅知她心頭火旺,無奈只好把這些年的經歷又重新講了一遍,他今日剛剛回府,沒跟祖母說上幾句話就把祖母氣暈了。這還是回京後第一次跟老夫人單獨見過,話裡簡直字字泣血,把五年的苦逼辛酸經歷描述了個十成十,一點都沒有面對公主時的敷衍態度。

徐老夫人聽到孫兒右腿的傷養了兩年纔好,又看他跪在地上才短短一炷香的功夫,就已經換了好幾個姿勢,想來是把那條傷腿壓得疼了。

作者有話要說:  因爲剛寫長篇不久,寫7-14章的時候偏離了大綱,存在劇情拖沓、配角戲份太多和女主性格太弱的硬傷。

但作者保證對文中每個人物及每個情節的處理都是經過認真思考的。如果不介意這幾章劇情拖沓的小天使可以看一看,觀點不同的話請溫柔指出。介意劇情拖沓的小天使請直接跳到14章往下看。

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