諷刺(小修)

五年的時光那麼長,容婉玗回憶了一通,已經一盞茶的功夫過去了。她回憶的這段時間裡,徐肅也沉默不語,似乎也陷入了沉思。

容婉玗輕吐出一口氣,偏頭去打量這個五年未見的駙馬。

他的右腿曾經受傷,之前進門時似乎有點微跛;整張臉黑了不少;眉心有了因思慮過重留下的淺紋;他的雙眼不再像過去一樣明亮,唯有看着方筠瑤的時候才顯得多些神采;下頜處有一道傷疤,不算深但很長,從側臉一直劃到下頜;氣質比起五年前陰沉冷硬了許多。五年前剛剛中了武舉探花而意氣風發的模樣已經快被磨乾淨了。

——果然,是變醜了啊!

容婉玗默默感慨道:歲月真是把殺豬刀……

五年未見,這回京頭一天不說體貼妻子寬慰祖母,反倒是把他閨女和私自納的妾帶進門來給她難堪,端着一家之主的款,口口聲聲要讓人進門!

兩個月的婚後生活中徐肅就對她不好,隔了這麼五年,容婉玗都連他長什麼樣都要想不起來了。所以邊關捷報傳來,說駙馬被找着了,而早就入土爲安的“假駙馬”被刨了墳,她都沒有什麼真實感,反而有種荒誕無稽的感覺。

如今見着了人,她才覺得,自己好像還是記得徐肅長什麼樣的。

嘖嘖,歲月是把殺豬刀。五年的功夫,徐肅果然是變醜了許多。

習武多年的徐肅自然不習慣被這麼毫不收斂的目光直視,轉頭對上了容婉玗的視線。

容婉玗輕輕撫弄着手腕上的白玉鐲子,盯着徐肅又細細打量了許久。多年伺候她的大丫鬟們都知道這是她陷入深思的表現,身側站着的紅素提下熱在小爐上的水壺,輕手輕腳地給公主泡了杯熱茶。

黃芪紅茶可補氣生陽,調和脾胃,公主身體弱,用來冬天喝最好不過了。

茶香嫋嫋熱氣騰騰,容婉玗嗅到這茶香,看徐肅也回憶完了,主動開口打破沉默:“這五年來,駙馬過得如何?”

這話不過是寒暄,這些時日府裡的上上下下都在念叨自家男主子,把徐肅這五年的經歷描繪地極其詳細,頗有些身臨其境。容婉玗也從皇弟的手中看過了徐肅與父皇的信件,自然不可能不知道徐肅這五年的事。

顯然徐肅也明白這一點,寥寥幾句把五年的邊關生活又總結了一遍。這些日子有過無數人這麼問他“駙馬這五年做什麼了?”,被問得多了,背也要背熟了,所以說得極爲順溜。

容婉玗接着問:“前兩年涿州還算安穩的時候,你爲何不回來?”她最近把徐肅的五年細細琢磨了兩遍,這是她一直沒有想通的事。

徐肅想了想,回道:“涿州離京城路途遙遠,況那時候無人知我是駙馬,回京實在艱難。”這話確是真的。

容婉玗又問:“那後來到了定州,那時定州戰事未起,駙馬又爲何不回京?”話中是疑問也是質問,只是容婉玗語氣溫和,說得又緩慢,一點沒顯出盛氣凌人的感覺。

徐肅皺了皺眉,悶聲回道:“那時我身爲千夫長,必須恪守軍令,不能擅自離開定州城。”

這話就說得有點虛心,容婉玗自然聽得明白。徐肅到了定州的時候,他已經是個千夫長了,就算不能離開定州,想要跟京城聯繫上的辦法總還是有的。

就算那時候戰事緊張,徐肅是確確實實沒有回京的辦法。那麼在半年前,當文宣帝剛剛得知駙馬未死的時候,本想着駙馬和公主多年未見,必定會希望儘早回京跟容婉玗團聚。文宣帝還想要下旨特許邊關一隊軍士護送駙馬回京。

可沒想到徐肅在回信中主動拒絕了,言明邊關戰事快要結束了,這個時候如有人提早歸京,恐怕會使得邊關將士人心浮動,對戰事不利。

文宣帝還挺高興,果然駙馬出外歷練五年,做事更加妥帖了。

只有從小心思細膩的容婉玗覺得不對,駙馬這番說話,表面聽起來是爲了戰局安定,不想軍中人心浮動。可細細一琢磨,似乎是有點不想提前回京的味道,似乎駙馬巴不得回京的時間能遲一點。

他這番回話,根本不像是個與妻子祖母分別五年、想要迫不及待回京的駙馬所說的。可這偌大京城中徐肅不想見的、甚至想要退避的,好像也只有她這個公主了。

容婉玗盯着他面上略有煩躁陰鬱的表情,猜測道:“你不想回來?”

她本是隨口一問,可徐肅偏偏被問得噤了聲,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

徐肅居然默認了?

見駙馬這副樣子,容婉玗身後的兩位嬤嬤不動聲色,像是無動於衷。幾個丫鬟卻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容婉玗怔忪,隨後脣角綻開一個笑。——堂堂駙馬不想回京?這倒有意思了!

她放鬆肩背,朝椅後的軟墊靠去,語氣比起方纔稍顯得鋒利:“你初一回來,就帶回個懷了身孕的女人,還有你的妾生女,可是在對我不滿?”

容婉玗這話並不是亂說的。徐肅作爲一個駙馬,這五年來在邊關無人問津的時候有個把女人,不算什麼大不了的事,就連前朝駙馬在成親前通曉人事,也得有幾個通房丫頭;

就算徐肅舍不下人,把人從邊關帶回京城了,把方筠瑤安置在京郊別院當個外室穿金戴銀好好養着,容婉玗也能睜隻眼閉隻眼,絕不會揪着他的錯處不放。

畢竟她的皓兒都四歲了,徐肅再怎麼說也是皓兒的父親,皓兒盼了這麼久,如今好不容易盼回了父親,好不容易能補上父親的缺憾。她既不想跟徐肅鬧騰,也沒心力跟徐肅去扯那些情啊愛啊的。只要皓兒能開開心心的,徐肅能盡到做父親的責任,她就滿足了。

只要他們離得遠遠的,不來礙自己的眼。

可徐肅偏偏把人帶進她的公主府了,逼着她和徐老夫人同意讓妾進門,這可就是上趕着作死了。

徐肅深吸一口氣,緩緩說道:“婉玗,我不想與你爭執。只我和瑤兒在邊關就行了妾禮,如今樂兒都兩歲了,瑤兒腹中又懷了我徐家的孩子,瑤兒是必定要進我徐家門的!”

樂兒?想來應該是奶嬤嬤懷裡那個小姑娘的名兒了。

容婉玗沒接他話,反問道:“你可知道皓兒的存在?”

徐肅沉默片刻,答道:“跟京城的人聯繫上的時候無人提過,我也是回京後才知道有了皓兒的。”這話是在側面地爲“方筠瑤爲什麼懷孕”做辯白。

畢竟在六個月前,京城就得到了“駙馬未死”的聲訊;而方筠瑤腹中之子,剛剛顯懷的模樣,約莫是四個月的樣子。算算時間,徐肅已經跟京城聯繫上後的一月內,方筠瑤才懷上孩子的。

明明前腳剛聯繫到京城,解釋開自己未死的誤會,後腳就搞大了小妾的肚子?徐肅這番舉動,恐怕外人一聽都會覺得徐肅是故意在打容婉玗的臉。

如今徐肅這麼一回答,意思就是“我和京城聯繫到的時候,還不知道你四年前就給我生了個兒子,所以把方筠瑤肚子搞大了,也是爲了傳宗接代,不是什麼不可原諒的事”。

容婉玗端起茶抿了一口,懶得在這種事上多費口舌,換了個話題閒閒問道:“你要把方筠瑤接進府?那如果方筠瑤生了兒子,你讓皓兒如何自處?”

其實她也就是隨口一問,畢竟無論如何,方筠瑤也是進不了這公主府的。若把她逼得狠了,自然有父皇和母后出手替她收拾。

她這麼一問,只是想聽聽自己這個離家五年的駙馬心中是怎麼想的。

徐肅斬釘截鐵道:“皓兒自打出生就被陛下破例封了世子,自然不需要我徐府這一份家業。”他回答得很快,根本沒有思量,顯然是先前就想好的回答。

容婉玗不着痕跡地翻了個白眼,輕嗤一聲表示嘲諷——言下之意就是說皓兒有世子的身份就足夠一輩子衣食無憂了,而方筠瑤生下的孩子繼承這徐家家業,纔是合理。

雖然自己的皓兒作爲世子,作爲她堂堂嫡公主的兒子,確實看不上徐家這份沒落的家業。不過這裡可是她的承熹公主府,讓個外人登堂入室,還得給她肚子裡的種備好家業?她方筠瑤有什麼依仗,敢讓自己給她這份臉面?

更何況,徐家家業?他徐家還有什麼家業?徐家在徐肅父親那一代,家中光景實在蕭條,鋪子盤得七七八八,除了每年年初跟佃農收些租子,還有什麼家業?而如今的徐家家業,都是她過府後,由宮中帶來的嫁妝跟人來打理的。

作者有話要說:  雙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