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城

江儼及手下暗衛已經追到了麻城,雖沒有找到公主先前住過的那家客棧,卻也追了大半路了。

離虔城越來越近,只隔着一個吉安。江儼心中隱約有了猜測,卻也不敢斷定此事是裕親王所爲,生怕追錯了方向耽誤時間。

一路上,雪團都像開了靈智一般,彷彿冥冥之中有什麼引着它往公主所在的方向走。在城中的時候爬牆上樹,直往犄角旮旯鑽,追在後面的江儼和一衆暗衛頭昏腦漲。

如今行在官道上,總算跑的是直路了。

偏偏雪團被公主養嬌了,吃得十分胖,跑不到兩刻鐘就跑不動了,跳回江儼身上癱倒在他懷裡。旁邊的黑貓湊上前舔舔它鼻尖,兩人縮在江儼懷裡打盹。

江儼拎着雪團頸後的毛提溜到自己眼前瞪它,貓兒眨眨眼無辜地看着他,被江儼冷冰冰的視線盯怕了,噌得伸出爪子在他臉上撓了他三條血道道。

江儼無奈,只好抱着倆貓一路前行,待路走錯了那貓兒就喵嗚大叫一聲,江儼氣不打一處來,只能折身返回去。

他坐下的馬是神駒裡飛沙,太子臨回京前把自己的裡飛沙也留了下來,上頭坐着司易。旁的暗衛座下的馬雖也是千里神駿,卻沒有這麼好的體力,不能沒日沒夜的跑,早被江儼甩在後頭了。

如此日夜兼程行了三日,總算趕到了虔城。

城門的守衛十分森嚴,江儼一眼瞧出了門道。略一思索,在城門外邊的林子裡栓好了馬,又在茶館中給沒追上來的暗衛留下了口信。

司易哆哆嗦嗦爬下馬,騎馬久了兩條腿都成了羅圈腿,大腿內側大約是磨破了皮,方走出兩步便疼得齜牙咧嘴,一個趔趄跌在地上,翻個身仰天睡着不動彈了。

他還閉着眼睛有氣無力地絮絮叨叨:“我平生不能出京城,你偏不信!你瞧瞧,我這頭回出京城就沒了半條命去!”

江儼沒功夫讓他歇,一把將他提溜起來,腦袋朝下,以倒插蔥的模樣揹着他進了城。

兩個守城軍對視一眼,尖利的矛尖對準了江儼的脖頸,厲聲喝止:“站住!幹什麼的!衣冠不整不得入城!”

虔城此時守衛森嚴,守城軍聽上頭的交待,雖不明白裕親王究竟想要做什麼,卻也心知此時非比尋常,更是盡忠職守,每天被攔在城門外的百姓足有半數多。

衣冠不整的不得入內,身帶兵器的不得入內,身材太魁梧的不得入內,賊眉鼠眼的不得入內,男子四人以上同行的不得入內,鏢隊商隊不得入內……

瞧見江儼背上揹着個昏迷不醒的男子,上前把他二人攔了下來。

江儼平生所有的機智都用到了此處,把背上的司易指給他們看,滿臉惶急求情道:“俺是從桐鄉來的,俺爹今早上不知咋的突然犯了病,得進城尋個大夫,求官爺給俺行個方便。”

說話間,從懷中掏出十幾個銅板,又肉痛一般地揣回了倆,剩下的放在了守城軍手裡。

周圍排隊等着進城的人都笑了。

司易聽了這話,憋笑憋得直抽抽,堂堂古玩江家的二公子,竟連這歪魔邪道都學得有模有樣的。

笑過了,心中又不知怎的泛起了一陣心酸,他只比江儼大個幾歲,偏偏江儼看起來比他年輕許多,喊爹都沒人疑心。

守城軍聽得此話,把兩人從頭到腳細細瞅了一遍。爲了方便,江儼與司易這一路都是普通百姓打扮,一路馬不停蹄行來,沾了一身灰土,滿腦門子汗,一看就是普通的窮苦百姓。

再瞧瞧司易四肢無力、臉色青白,還因憋笑而一抽一抽的模樣,登時信了大半,便把人放了行。

*

進了城,先是找了一家客棧住下。

江儼也沒換衣裳,仍舊是那一身粗布衣裳,在客棧的後廚裡買了幾棵菜和兩個菜筐,拿一根扁擔挑了,戴着個兜帽假裝是個賣菜的農夫。

他在裕親王府所在的那條街上繞了一圈,也沒被守衛懷疑。回來後坐在桌前,以一步五尺作數,把王府佔地大小畫了出來。

司易瞠目結舌:“這我怎麼算?你也說了這王府足足佔了一條街,我如何能算得出公主所在?”

“你真的算不出?”江儼皺眉。

司易煩躁地直薅頭髮:“這也太費工夫了,這麼大的王府,誰知道底下的暗牢密室得有多少?我又進不了府,一塊一塊地方細細推算,得算到猴年馬月去?”

“暗牢”“密室”這般血氣騰騰的詞一入耳,江儼心都打哆嗦了,掏出一把滑石粉灑在司易眼裡。

司易捂着眼睛哀嚎一聲:“你做什麼?”忙掀起眼皮,打噴嚏流眼淚。

江儼按着他的手不讓他動,冷聲道:“閉眼,給我好好算。”

與他相識多年,江儼知道司易的師父是個瞎子神算,司易最拿手的也不是測八字和符籙,而是盲算。

以前曾聽聞一事,知道司易在半夢半醒渾渾噩噩之時,給人算命能分毫不差。江儼便猜司易只有在眼睛瞧不到的時候才能算得更準。

司易低咒了兩句,肅了神色閉上眼,眼珠子在眼皮下游移亂動,連屋子裡忽明忽滅的燭火都朝他這邊偏了些。忽的司易伸出手來,明明他閉着眼睛,卻準確無誤地摸索到了紙筆的位置,在紙上的一處畫了個小圈。

畫完又閉着眼睛,直直奔向水盆那裡拿涼水洗去滿眼滑石粉。

江儼細細看了看圖上的位置,決定今夜便去探一探。王府中有多少守衛他不知道,有沒有機關陣法他也不知道,只是他再等不得了。

從包袱裡翻出夜行衣,叫小二送熱水上來。江儼將將要脫衣服沐浴的時候忽的定定瞧了司易一眼,又叫小二開了一間上房。

司易眼角直抽,踢了鞋子上了牀,嘶拉合上了牀帳,在裡頭怒罵道:“格老子的,都是糙老爺們誰樂意看你!你就在這兒洗,我要是看你一眼我自戳雙目!”

江儼沒搭理他,抱着乾淨衣裳自顧自走到了隔壁間,心中也頗覺無奈:方纔不知怎的,他忽然不合時宜地想起了面首準則裡的那話,大約就是說身爲面首要潔身自好,不能把身子給別人看了去……

方纔這麼一走思,外衫便怎麼也脫不下去了。

*

夜色四合,江儼伏在一棵枝葉茂密的古樹上,這已經是他探過的第三個院子。裕親王府的客院統共有八個,東西各四個,他打算今夜全摸一遍。

若是八個客院都沒有,明夜得再去地牢密室中探一圈。

江儼閉了閉眼,沒敢往下想。理智告訴他公主是聰明人,不會讓自己落到那般尷尬的境地,可想起先前那假屍體悽慘的死狀,知道這些人都是心狠手辣的人,他哪能放心得下?

若是仍找不到公主,就得冒險去裕親王的正院擒王了。

主屋有人推門而出,江儼心中一緊,轉瞬又失望了。推門而出的是個白衣男子,雖是灰頭土臉的,卻在院子裡四處溜達,抻了個懶腰。

江儼暗忖,若是個小廝定不會如此放肆,那必然就是這院裡的主子了。

旁的他也沒空細想,正要去西面最後的一處院子,卻忽的聽那男子揚聲喊:“絮晚!”

江儼心神一震,忙停下動作定睛看去,竟真見到絮晚行了出來。離得有些遠,他凝着目力細細看了看,一時竟分不清這是真人還是假扮的,卻也無暇細思,四下看了看沒有守衛,飛身落在了院中。

聽到身後似有一陣風聲,那白衣男子回頭略略掃了一眼,卻驀地瞪大了眼,驚愕道:“你……”

剛要說話,後腦勺卻被銅盆狠狠砸了一下,一陣暈眩襲來,男子似霎時想明白了什麼,一臉不可思議。他終究沒能看清身後的人,這便軟軟倒了下去。

——而他身後只站着絮晚一人……

院外行過的守衛聽到了動靜,厲聲問:“什麼人!”十幾個守衛聞聲而動,朝江儼的方向飛掠而來,夜色中彷彿身形輕靈的燕。

絮晚在王府裡住了兩月,聽到動靜就明白是守衛趕來了,丟開手中銅盆,蹲下身子探了探倒在地上那男子的鼻息,這才鬆了口氣。

忙從衣袖裡掏出一張疊成幾疊的紙塞給了江儼,來不及細說,給他指了一個離府牆最近的方向,低聲說:“走這邊。”

那紙上與先前交給公主的是一樣的王府地圖,自從公主被軟禁府中,絮晚便又重新拓了一遍。

江儼深深看她一眼,飛身走了。

他輕功精妙,身後守衛追他不上,閃着冷冽寒光的暗器卻已追至眼前。

*

半夜睡得正香,司易忽然一骨碌翻身坐起,披上外衫,閉着眼睛出了門。

已是深夜,半夜裡空無一人,值宵禁的守衛每兩刻鐘走一個來回。此時司易逮着空當去這條街上最近的藥館叩響了門,撐着眼皮跟大夫買了傷藥,拿回了客棧。

江儼已經回來了,果然一身是傷,司易進門的時候他正在低着頭拔肩膀上的暗器。那暗器約莫長兩寸,深深扎進他肩頭,只留一個尾巴在外頭,光是瞧着便覺得疼。

他面沉如水,緊抿着脣,額上滲出細細密密的汗,卻不吭一聲。司易睏意都沒了,倚着房門苦口婆心地勸:“我說你這又是何苦?等到明日剩下的暗衛就追上來了,到時候再去探不成?”

剛說完這般關切的話,卻見江儼要脫外衫了,江儼擡頭瞥了他一眼,冷聲道:“出去!”

作者有話要說:  司易忍無可忍,大跨步進了門,怒道:“你身上長的老子都有!我就看怎麼了!”

江儼揉揉眉心,也覺得自己太矯情了,脫了外衫打着赤膊自己上藥。寬闊的胸膛,精瘦的腰身,結實的小腹,滾落的汗滴……

司易一時怔忪,咳,確實挺惹眼的。登時腦補了多年前那人的臉,那人也是這般的好身材……

不敢再往下想,默默轉身退出了房門。

作者有話說:剛開始司易只是個路人,寫着寫着,我覺得他該是個受,會算命愛炸毛的那種。

或許以後會開一本古耽,畢竟我葷素不忌,耽美言情都能吃得下……